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教我思念到如今。

01

第二年的三月，波士頓的春天還沒有正式來臨。國的東北部還沉睡在陡峭的春寒中。

這一天后來被載史冊。但在這天的開始，我們每個人都同往常一樣從睡夢中醒來，拉開窗簾看到窗外一片霧茫茫的時候，誰都沒有想過這一天會有什麼不同。

我早餐吃了一個炸得金黃的荷包蛋，配上一杯牛和兩個華夫餅，有點意猶未盡，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心想著中午去吃翅好了。

我開著車慢悠悠地晃到學校里，停車的時候旁邊的帥哥將空位留給了我，沖我笑了笑。

上午十點的時候，我去星克買了兩杯拿鐵，一杯帶到辦公室給我的導師。我即將碩士畢業，想要同他商量接下來我升為博士生的事。走在麻省理工同斯坦福全然不同，十分新奇和現代化的建筑之中，我忽然有點惆悵。

下一個三年，似乎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我才同我的導師說了最近的作業，還沒來得及切正題，大地就開始晃。我愣住了，放在面前桌子上的咖啡不停地晃，然后“嘩”的一聲全部倒在了我的上，我下意識地大了一聲。

我的導師原本靠在綿綿的椅子上，晃的覺比我輕微，直到我出這聲以后，他才立刻回過神來，大聲喊著讓我蹲下。

震越來越強烈，窗戶玻璃嘩啦嘩啦，我們像是站在醒來的巨鯨寬闊的背上，此時它憤怒地將一甩，我們便失去了立之。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被掀起來了，一個踉蹌，倒在了墻邊。

“抱住頭！躲到桌子下面來！”他繼續喊。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經歷地震，整個人都呆若木，這才后知后覺地聽到導師的話，機械般地按照他說的做，連滾帶爬地蹲進了書桌下面。

大地越晃越厲害，吊燈在天花板上搖搖墜。導師桌面上的書和電腦全都滾落到了地上，他的玻璃相框清脆地“砰”了一聲，散落一地的殘骸。

一整棟樓全是尖聲，國孩的聲音真是又尖又刺耳，怪不得那麼多海豚音了。

我已經不太清楚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持續了多久，外面的尖聲也越來越小。那一刻，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很多畫面，許多過往的人和事如剪輯過的電影般一幀幀翻過去。

“顧辛烈……”我失神地喃喃道。

奔騰的查爾斯河將我們分隔在這座城市的兩邊。

“顧辛烈……”

他不會有事的。

等我拿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撥打顧辛烈的電話的時候，地震也終于慢慢平息。波士頓的移信號在這一刻徹底崩潰，顧辛烈的信號占線，本沒有辦法打通。我不死心，掛斷又重新再打了一次。

我的導師走到我面前，他的辦公室已經一片狼藉。他彎下腰將地上那張他珍視的照片撿起來，玻璃雖然已碎，照片卻完好無損，上面是一家四口，笑得燦爛。他凝視著照片上的人，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依然在不停地打電話。

“姜河，”他關切地問我，“你還好嗎？”

“我沒事，”我點點頭，從桌子下方鉆出來，“很抱歉老師，我現在需要去找一個人。”

然后我一把抓起車鑰匙，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跑。

他的聲音被我拋在了耳后，他說：“注意安全！還會有余震！”

余震說來就來，在我跑到停車場時，第一波余震開始襲來。停車場的車子倒了一片，比我先來一步的人在前方給我打著手勢讓我回去。地震發生的時候，開車逃逸是個十分愚蠢的行為。可是我哪還顧得上那麼多，一口氣跑到我的車前，解開鎖一屁坐上去。發油門的時候，我又給顧辛烈打了一通電話。

依然占線。

我干脆將手機開了外放扔在副駕駛座位上，一邊開車一邊不時過手去摁重撥。急促的忙音讓我心煩意。

汽車在波士頓寬闊的大道上飛馳，國房屋建筑很矮，所以盡管這次地震的等級不低，也沒有見到房屋坍塌。

但是一路上攔腰而斷的樹木和廣告招牌有許多，校園人口度大，擺設和雕塑又太多，我忍不住有些擔心。

我在汽車的轟鳴聲中，穿越了大半個波士頓。余震一波接一波地襲來，我的神狀態很差，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盤，口中一直念念有詞地祈禱顧辛烈沒事。下一個路口，我轉彎太急，汽車又一次直沖沖地撞上了一棵堅的大樹。

“轟”的一聲，車子毫無征兆地熄了火。

我十分焦躁地坐在駕駛座上狠狠地踢了它一腳。

我忽然想起上一次，我撞上路旁的樹，打電話給顧辛烈，他第一時間趕來。我笑著告訴他趙一玫和南山的故事。

我低聲咒罵了一句，扭車鑰匙，打火，帶著被撞得凹下去的保險杠繼續飛馳。

連續拐錯三次彎，有巡警舉著手臂試圖停我，我統統視而不見，加快速度從他邊呼嘯而過。

我去過兩三次顧辛烈的學校，顧辛烈學的是藝設計，固定上課的那棟樓我認得，可是當我將車開到樓前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認得它。

因為是老式的建筑，由學生自己設計，當年未曾考慮防震，一棟樓房已經坍塌了一半，支離破碎的大理石和水泥遍地都是。

有人員傷，浸染到地上，救護車就停在一旁，紅的警報一直在響。

周圍圍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盡自己的可能幫忙，我沖上去，拉住一個男生焦急地問他：“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亞洲男生，大概比你高一點點。”

他想了想，搖搖頭憾地對我說：“抱歉。”

我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我繼續追問：“那傷的人中呢？有沒有亞裔的面孔？”

他還是搖搖頭。然后他試圖安我，不要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我給顧辛烈打了幾十個電話都無人接通，現場一片混，大家都在找人，各國的語言夾雜在其中，我穿梭在人群中，大聲喊：“顧辛烈——顧辛烈——”

有生開始哭，我轉過頭去看，淺的頭發，看不出來是哪一國人，在災難面前，我們不分國度。

我找不到顧辛烈，這才發現他的朋友我只認識許玲瓏一個人，可是我也找不到。我絕至極，天空烏云布，是大震過后總會伴隨的驟雨。為了大家的安全，保安開始驅逐無關的人員。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車開回家的。

一路上，我眼前全是坍塌的教學樓，被在鋼筋水泥中的學生，暗紅的跡，哭泣的人群，幾城的烏云。

他曾經對我說過什麼。

他曾經對我說過那麼多話。

他說，我是夸父，你是我追逐一生的太。

他說，直到我追上你的腳步。

在大地咆哮的那一刻，他是我腦海中浮現的唯一。

我回到家時，天已經完全沉下來。我在車庫停好車，沒有開燈，在一片黑暗中我仍然不斷地撥打他的手機，麻木地從連接客廳的側門里進去。

我“嘎吱”一聲打開側門，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鑰匙聲。我愣住了，握著門把手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屋子的另一頭，正門被打開，顧辛烈抬起頭，看到我，也是一臉的錯愕。

我們就這樣呆呆地凝視著對方。

屋外，“轟隆”一聲悶雷，劫后余生，這場大雨終于下了起來。

我的手臂垂下來，終于可以松開著的手機，它清脆地掉落在安靜的屋子里，屏幕一閃一閃，約傳來占線的忙音。

我們無聲地彼此對立而站，顧辛烈結微，幾番言又止后才發出聲音：“你……”

下一秒，我已經奔跑起來，我發瘋一樣跑到他的面前，狠狠地抱著他。我將頭埋在他的肩窩，用力抱住不肯放手。

在我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全驟然繃，然后又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來，他的雙手懸在半空中，過了好一陣子，才小心翼翼地抱住我。

他是這樣鄭重其事，將我視為珍寶。

我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所有的意在這一刻終于迸發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我地抱住他，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只是一直哭，一直說。

回應我的，是他更加強烈而沉默的擁抱。

這是我們相遇的第十五年。

這一天，波士頓發生了有史以來第一次7.0級地震，整個國降半旗默哀。

這一場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顧辛烈的手機在地震中被壞，他向周圍的人借了手機給我打電話，結果我的手機一直占線。他萬般無奈之下開車前往我的學校，我們大概曾在同一個街區肩而過，一人朝東，一人朝西。他幾乎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得知我們學校沒有人員傷亡，他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然后和我幾乎同時回家，他走前門，我走后門。

他面紅耳赤地給我從冰箱里拿出牛和果，東張西，裝作不經意地問我要喝什麼。

我臉上猶有淚痕，坐在沙發上，心還是跳得很快，我覺得它隨時都有可能從膛蹦出來。我想我的臉紅沒比他好多，我結結：“隨……隨便。”

我假裝低頭看書，拿余瞟他，他好像認真地想了想，又把牛和果都放回冰箱，從柜子里重新拿出一瓶度數不算高的白葡萄酒，倒在杯子里，然后做了一個深呼吸，有點張，手腳擺不太自然地朝我走來。

笨死了。我在心底笑話他。

他微微咳嗽了一聲，然后將玻璃杯放在我的面前：“驚。”

“我才不驚呢！”我蓋彌彰地大聲嚷嚷，同時將書舉得更高，讓它擋住了我的臉，試圖擋住我一臉的緋紅和不知所措。

他笑了笑，挑挑眉：“書拿反了。”

我趕忙把書180度轉了一圈，然后眨眨眼睛，發現這樣才是反著的。

我惱怒地將書“啪”的一聲合上：“大騙子！”

我因為害而通紅的臉暴在他的面前，剛剛哭過的眼睛已經腫起來，一定丑死了，我在心中暗暗傷地想。

“姜河。”顧辛烈忽然輕聲開口我。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他。

他沖我眨了眨眼睛，然后俯過來，吻住了我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吻，讓我的心像是要炸開一樣開始狂跳。我手忙腳，雙手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我覺得那一瞬間實在是太短暫了，他離開了我的，然后滿臉通紅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

窗外大雨依舊滂沱，黑云城，寒風獵獵地敲打著玻璃。

我們卻都沒有說話，只是不好意思地、別扭地凝視著對方。

剛剛的那一瞬間，我們都忘了要閉上眼睛，我在他棕褐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顧辛烈的臉越來越紅，耳垂也跟著紅起來，我終于忍不住，和他同時傻笑起來。

“顧二蠢！”我笑著他。

“顧笨蛋！”

“顧呆子！”

“顧傻子！”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我笑嘻嘻地探出，踮起腳，飛快地在他的上重新掠過一吻。

“顧辛烈。”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教我思念到如今。

可是這一瞬間，又是那樣長，長到足以彌補我后半生所有的憾與不甘。

02

雖然距離震源更遠，但是紐約災比波士頓更為嚴重。沒過多久，這座城市的人就從地震中重新站了起來。

顧辛烈他們學校更是厲害，教學樓垮了，沒關系，咱們重新建一個就好了。于是穿著沙灘的校長一臉笑容地對顧辛烈他們說：“小伙子們，好好干，爭取早日回到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