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燃後背一涼,他撒就往大水塘跑,半路遇到趙村長,被攔下來了,問他慌慌張張幹什麼。
他說了惡鬼的事。
趙村長把草帽摘下來扇扇風,“李瘋子那是說瘋話呢,世上哪來的惡鬼。”
高燃以前聽了李瘋子的話,會當個笑話聽,但他遭遇了幾件離奇的事,世界觀都塌了,重塑的大有不同。
“我去看看。”
趙村長把草帽扣年頭上,叮囑道,“你要去就去吧,千萬別下去遊泳,前幾年在大水塘裡挖過幾個坑,打算做小水塘,各家抓鬮誰抓到了就分給誰來養魚用,結果挖到一半的時候持續下大暴雨,水塘裡的水漲起來就沒再管了,掉進深坑裡可就要出事咯。”
高燃,“喔。”
“想遊泳就去小水塘,沒挖過坑。”
趙村長抹把汗的臉,“你大姨在家嗎?”
高燃說在。
他說完就飛快的跑去大水塘邊,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一大片翠綠的蘆葦葳蕤地趴伏在水裡,迎著一陣一陣熱風擺。
蘆葦在高燃的瞳孔裡放大時,他才驚覺自己下水了,水漫過小,跟鞋全了。
波粼粼的塘水映在高燃眼中,像無數個亮晶晶的小碎片,他有些頭昏,要上岸又覺得自己下都下來了,幹脆去蘆葦那邊看看。
小時候高燃每次來大水塘邊玩兒,或是路過,都覺得蘆葦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很森。
長大了,那種覺還在。
高燃屏住呼吸去蘆葦,他一下就給撥開了,裡面漂浮著一只死鴨子,被水泡的浮腫臭。
不知道什麼時候沉的水底,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浮上來的。
高燃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前幾年才搬到縣裡去的,在他的記憶裡,瘟犯過很多回,一犯就死一窩,他還見過被黃鼠狼啃剩一半的死,被狗咬斷脖子的死鴨。
這回不曉得是怎麼了,高燃渾。
風大了些,蘆葦裡出沙沙聲響。
高燃後退著上岸,他彎腰把卷上去一截,正要去鞋,突然覺有雙眼睛在看自己。
高燃猛地回頭,後面沒人。
他一口氣,冷不丁看見一個人影從不遠的灌木叢裡晃出來,嚇的心跳都停了。
大媽剛在地裡鋤了草回來,頭上搭著塊巾,手裡提著鋤頭,笑容滿面的喊,“小燃,是你啊!什麼時候回來的?”
高燃的臉煞白煞白,他出笑,“上午剛來。”
大媽去塘邊洗把臉,拽了巾,“回來喝喜酒的吧,你爸媽跟來了沒有?”
高燃搖頭,說他們有事。
大媽掬一把水喝,高燃想起那只死鴨子,他連忙開口阻止,手指指蘆葦,“有只鴨子死了飄在裡面,臭了。”
剛才大媽洗臉的時候,高燃就想阻止來著,沒趕上。
大媽不在意。
喝了好幾口水,拿了巾在水裡擺擺,又把腳進去洗掉了上面的灰土。
高燃胃裡不舒服,沒多待就轉走了,他將大水塘遠遠甩在後,驚魂未定的罵罵咧咧,“,剛才差點被嚇死了!”
“出事啦!惡鬼來害人啦——”
李瘋子的驚聲傳高燃耳中,他尋聲找去,在竹林邊找到了人。
幾個小孩人手一把小石頭,不停往李瘋子上扔,裡喊著俗的話,他滾出村子。
大人說,小孩子學,像模像樣。
高燃一出現,幾個小孩子就嚇的一哄而散,他著臉上滿是髒汙,眼神呆滯的中年人。
在他的記憶裡,李瘋子是個可憐的人,孩子淹死了,老婆跟人跑了的第二年,爸媽前後病逝,他就是那麼瘋的。
據說是李瘋子命,克的。
高燃不那麼想,只能說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來就被爸媽捧手心裡當塊寶,有的人卻在爸媽的竹條跟咒罵裡長大。
有的人還沒出生就是公主爺,而有的人前半生在社會底層垂死掙紮,後半生被病痛折磨,一輩子都不了福。
命不同。
李瘋子了,他穿過竹林往家走,高燃跟了過去,驚的蜻蜓飛。
早年李瘋子一家有好幾間屋子,他家遭遇變故以後,屋後跟旁邊那家就私下達協議,分占了他家的屋子,拆了再擴建。
這事村長沒管,人都瘋了,還有什麼好管的。
村裡其他人背地裡沒那兩家的脊梁骨,誰不知道彼此心裡其實羨慕得很。
高燃站在髒的屋子裡,空氣混濁不堪,還有死老鼠的臭味,他拍了只蚊子,拍出很多,“你屋裡東西太多了,不用的扔掉或者燒掉,能寬敞幹淨一些。”
李瘋子哪裡聽得懂,他翻著地上的,不給回應。
高燃說,“我去過塘邊了,沒有惡鬼。”
李瘋子把一抖,他喃喃,“惡鬼……”
下一秒就驚恐的大,“快看啊!惡鬼在水上站著!”
高燃骨悚然。
.
劉文英在樹底下摘豆角,瞧見了往這邊來的年,“小燃,外頭那麼曬,你上哪兒去了?”
高燃說他去李瘋子家了。
劉文英蹙眉,“你去他那兒幹什麼?他那屋裡都是破爛,又髒又臭,能待人?”
高燃說,“大姨,他一只腳不知道怎麼的傷,都爛掉了,有蒼蠅盯在……”
劉文英惡心的出聲打斷,“跟你又沒關系,別管!”
高燃鼻子,他已經給了李瘋子一點錢,讓對方去診所看腳傷。
晚上劉文英蒸了滿滿一瓷盆鴨,醃過的,曬的剛好,味兒很香。
高燃沒,他想起來了一些事兒。
有的人家鴨鵝死了不舍得扔,醃了曬曬掛起來,偶爾放飯鍋上蒸著吃,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劉文英夾了幾塊鴨到高燃碗裡,“是活鴨殺的,安心吃。”
高燃松口氣,他啃了個鴨翅膀,滿油的找話題,“表姐什麼時候回來?”
劉文英吃一口,“明天下午,我跟打電話說你表哥結婚的日子推遲了,立馬就去跑業務,親弟弟結婚都這麼不上心。”
話裡盡是埋怨。
高燃說,“表姐跑業務很辛苦。”
劉文英說,“幹哪一行不辛苦?重要的是心態要放好,你表姐不行,我讓別那麼拼,不聽,小燃你說,那錢是一下子就能賺得完的嗎?”
高燃搖頭,“不能。”
劉文英歎氣,“健康要放在第一位,沒有健康,什麼都白談。”
高燃笑著說,“嗯嗯,是革命的本錢。”
劉文英說,“就是那個理。”
高燃吃過晚飯去了大爹家,把他爸代的事兒辦了,他被留下來吃了半個菜瓜,慢悠悠的往大姨家走。
夜晚的村裡很靜,螢火蟲在飛舞。
高燃捉了一只又放開。
不遠傳來咳嗽聲,咳的厲害,高燃走過去,站在門前打招呼,“齊叔。”
齊老三嗓子,咳的臉通紅,他抹把臉口氣,“是小燃啊,來來來,陪齊叔喝一杯。”
高燃笑嘻嘻的說,“我爸不讓我喝酒。”
齊老三哈哈大笑,“天高皇帝遠,你爸管不著。”
高燃猶豫著,“那我來喝一杯?”
喝點兒酒,晚上興許能睡的好一些。
“來啊。”
齊老三進屋拿了杯子,“別站著了,坐過來!”
高燃的記憶裡,齊老三喜歡貪小便宜,自己家裡有的東西,偏要去別人家借,老是那樣兒。
別人沒給好臉,話說的難聽,他跟個沒事人似的,下回還來。
這次大方了點,看起來心很好。
一口酒下肚,高燃的臉紅辣椒,脖子都紅了。
齊老三砸吧,“酒量是練出來的,小燃,你不行,得練。”
高燃不喝了,胃裡火辣辣的,“齊叔,昨晚李瘋子喊了一晚上,說大水塘裡站了個人,上午又喊惡鬼來了,這事兒你知道麼?”
齊老三抓花生米吃,“知道啊,怎麼不知道,他瘋起來,灶王爺都沒轍。”
“你爸還做電工?”
話題被岔開,高燃撇撇,“做著呢。”
齊老三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滿酒氣,“什麼時候你齊叔也去縣裡瞧瞧……”
屋裡有喊聲,齊老三回來睡覺。
高燃走時抓走了一點花生米。
門頭的燈亮著,蚊子在燈下開會,商量著今晚去哪兒大幹一場。
高燃哈口氣,裡還有味兒。
劉文英沒睡,在堂屋坐著剝綠豆,“小燃,你帶服了嗎?要是沒帶的話就穿你表哥的,他跟你個頭差不多。”
高燃說帶了,“那我去洗洗睡了。”
劉文英跟他說水燒好了放在桶裡,他去廚房提的時候慢一點兒。
高燃說,“大姨,說不定明兒天一亮表哥就回來了。”
劉文英唉聲歎氣,“要是那樣就好了。”
鄉下到都彌漫著一子土腥味,草木香蓋不掉,香皂味兒也做不到。
高燃在表哥的床上滾過來滾過去,他抓抓頭,對著房梁長歎一聲。
誰來跟我說過話啊。
心裡有個驚天大,堵得慌,好想跟人說,又不能說,媽的,真要命。
高燃自暴自棄的翻了個趴著,“不想了,喝完喜酒就回去。”
淩晨三點,高燃起喝口涼開水,他躺的渾骨頭疼,就在屋裡來回走。
臥槽,失眠太可怕了!
高燃哀嚎一聲後仰著靠在椅背上,等著天亮。
高燃在村裡待了三天,不做作業,不寫日記,早晚出去遛彎兒,打打棗子摘摘大黃梨,能吃能喝。
表哥一直沒回來。
方家裡來過人,婚事吹了。
第四天早上,高燃迷迷糊糊的聽到哭聲,好像是他大姨,他登時驚醒,鞋都沒顧得上穿就跑了出去。
劉文英癱在門前的地上,哭著喊著什麼,聽不清。
圍過來的鄰居們七八舌,他們在安劉文英,臉都不太好。
高燃聽出個大概。
大家夥昨兒個晚上了一晚上的水,今早大水塘裡的水快幹了,現有被麻繩綁在一木樁上,直直的在塘中央,像是整個人站在水裡。
表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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