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這麼多煙是怎麼回事呀？”

起居室的桌上七八糟，煙灰缸里堆滿煙，江南見到這般景大為驚訝，于是問道：“這全是鹿谷先生一個人吸的嗎？”

“嗯？啊，是呀！”

鹿谷愁容滿面地點著頭，把手又向駱駝牌香煙，扔在桌邊的煙盒已被得不樣子。

“您已打破一天一支的規定啦？”

“昨晚打破的，心想今晚例外，便吸了起來，誰知一發不可收拾。過幾天，一定遵守原來的規定！”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時，江南孝明走訪了鹿谷門實的住——上野“綠莊”公寓四零九號房間。

他昨天下午去醫院進行了檢查。幸好聽說沒發現嚴重問題，也用不著擔心腦震后癥。在充分補充了營養，足足地睡了一夜之后，力總算逐漸恢復過來。

“還能重返工作崗位嗎？但愿你別每晚為那無休止的惡夢所糾纏呀！”

“眼下看來好像沒問題。”

“你和學生時代相比堅強多了！”

“我覺得也未必是這樣呢。”江南說著，朝屋后墻上的八角鐘瞧了一眼。那鐘和他第一次來訪時一樣，指針仍舊一不地指在四點前幾分鐘的地方。

“怎麼說呢？那三天里發生的事件，彷佛做了一場漫長的惡夢。奇怪得很，我總覺得不像現實中發生的事。”

親眼看到那麼多人死去，卻缺乏現實！江南對自已現在的心境甚至有點迷不解。他想自已是否仍沒有離那種巨大沖擊的影響？要不然就是本能地產生了自我保護意識，有了這種意識便可逃神上的痛苦？

“不管怎麼說，比原來想象的要健康得多，這比什麼都好。”

鹿谷將吸了不到半截的香煙捺滅，換上一支新的，儼然一副老練吸煙者的面孔。江南到影響，不由得也掏出煙來，同時鄭重其事地問道。“這麼說，所有案件都是那個年所干了？”

“可以這麼說呀！”作家冷淡地回答，好像事與己無關。

江南想起了前天發生的一些況。

坍塌的道路修復之后，一群警察趕到大宅院，時間已快到下午七點。挨句話說就是在古峨由季彌從鐘塔的機械室墜地摔死將近一個小時之后，他們才趕來。同時到達的救護車立即將躺在后院的福西涼太送進了醫院。他好像也是從那高塔上墜落到院子里的。后來他總算奇跡般地保住了命，但至今仍于昏迷狀態。

“雖然尸解剖等詳細調查尚未進行，但當局的看法恐怕不會再變啦！”

鹿谷緩慢地噴吐著煙霧，并瞇起一只深陷的眼睛，注視那煙氣在空中翻騰。

“他們既擺出那麼多證，最后下結論說由于神錯而自殺亡，這自然走圓滿了結一椿人命案啦！”

那是在由季彌剛摔死之后——。

伊波紗世子茫然若失地從機械室走出來，鹿谷當時從口中了解到事經過，大致如下：

當鹿谷和江南從骨灰堂出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倒在那兒的福西時，紗世子正向位于鐘塔第三層的由季彌的房間走去。據說，在進通道之前，聽到鹿谷暗示說兇手可能是由季彌，于是心中焦急，不得不立即上去看看他的況。

走到由季彌房間時，他正從窗戶俯視后院，發覺進來，便離開窗邊，而且邊走邊說：“一切都結束了，紗世子阿姨！”然后臉上浮著微笑，現出心滿意足的樣子。“這回我姐姐不會到孤獨啦！”

紗世子追問他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你把他們……”

“是我。我把他們都殺了！”由季彌斬釘截鐵地回答，漂亮的黑眼珠泛出異樣的芒。

“因為那些家伙欺侮我姐姐，我是為姐姐才這麼干的！是他們整死姐姐的，是他們殺的，我完全知道！我……”

眼瞅著他越說越興。紗世子大聲呼他的名字，想要他鎮靜下來。可是不論說什麼他都毫聽不進去。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眼睛著天棚，說道：“姐姐正在我呢！”他的語調是那麼興。“正在喊我，我必須去．”

紗世子憑著直覺立即知道此話意味著什麼。

“我要去啦，閃開！紗世子阿姨。”

大喊一聲“不行！”把正要往外跑的由季彌堵住，可是他拚命掙扎，甩開了，沖出門外。

此后的景如同鹿谷和江南目睹的那樣。由季彌跑上第四層，逕直奔機械房。他掙了紗世子的阻攔，然后爬過塔中間周圍的鐵欄桿跳了下去。

其后至警察到來的這段時間里，鹿谷和江南去了第三層由季彌的房間，發現了數件“證”。

沾著跡和泥土的黑服一件，可能是從死者明寺琴上剝下來的“靈袍”。同樣滿是和泥的白線手套一副。帶著跡的撥火一，據說這是里院焚燒爐使用的，最后一直收藏在“新館”的儲藏室里。還有一件，就是“新館”走廊那副不知去向的假面。

這些東西全部藏在室床底下，另外從櫥柜的一個屜里還發現了下列品——

小早川說給琴的那串“舊館”的備用鑰匙。塔頂大鐘上發條用的鑰匙，也就是連結“鐘擺軒”的大壁櫥和骨灰堂之間通道的鑰匙。還有數張紙片，上面寫著“是你們殺死的”字樣，和江南在“舊館”發現的兩張完全一樣，是用同一種書寫工，同樣的筆跡寫的。

“我至今也不相信，”江南瞅著默默吸煙的鹿召說，“那個年再怎樣發神經，也不可能連著殺死九個人呀！”

“你是說這和他的格不相符？”

“我看是這樣！”

“來‘舊館’之前，你見過他一次吧。就憑當時的印象？”

“是的。他那表呆若木，好像始終游離在夢境之中，沒有醒過來似的。所以我看他和什麼殺人啦復仇等腥事件是不會沾邊的。”

“噢？”鹿谷用夾著香煙的手指著鼻尖說道。“我的覺可相反呀！那是在見到他之后一起吃飯的時候。”

“相反？”

“嗯。我覺得表面看來他神恍惚，實際未必如此。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瘋了？”

“您是說他頭腦正常嗎？”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當然按照一般況，會認為他的神狀態不夠正常。”

“您的說法有點模棱兩可呀！”

“是嗎？我是說可能是這樣。”鹿谷皺起眉頭。

“那麼，我們暫且就從由季彌已發瘋這件事說起吧。首值得研究的，就是他的發瘋表現。伊波士說他至今仍然深信不疑其姐姐永遠還活著，并且跟在他邊。我不敢茍同。我想他至知道他姐姐永遠已于十年前死去。進而也可能了解他姐姐的死因是什麼。而且，據說他本來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我覺得這一點和過去沒有兩樣。

江南君，我不是已提到過在鐘塔的書房里發現古峨倫典的日記這件事了嗎？”

“嗯！”

“古峨倫典已經知道十年前給永遠造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由季彌也十有八九從其養父口中聽到過這件事。而且在倫典死后，他發現了沒有燒盡的日記的殘篇斷章，從而了解到事經過，這種可能也十分大。因而自然會強烈憎恨‘殺害’自已奉若神般的姐姐的那四個人。雖然很小，肯定會有過早晚要報仇的思想。

在此，我們不妨作這樣一個假設，雖然有點勉強。”

鹿谷略停一下，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由季彌心想，自己早晚要為姐姐報仇，殺死那四個人。但殺人是最嚴重的犯罪，捉到就是死刑，這可怎麼辦好呢？他的小心靈為此而苦惱。不久，他懂得了神病人犯罪不罰的規定。他想只要發瘋殺人也不判死罪，只要發瘋……。”

“這可能嗎？”

江南雖然上這麼說，但他想起剛去大宅院那天，闖進“新館”客廳的由季彌說的一句話。他說，“我要殺死欺負姐姐的人。”紗世子聽到這話慌忙想予以勸止。這時，他卻說，“我沒關系，這有什麼關系呀！”那他一定說過干什麼事“沒關系”，并且也想過為什麼“沒關系”。

“照您的說法，由季彌打那以后一直故意裝瘋賣傻啦？”江南提出問題。

“我的看法始終是假設呀！”

鹿谷強調了這麼一句之后，便對其“假設”進一步作了說明，“他一方面像上面說的那樣，不斷要求自己一定要裝瘋下去，實際上他的神在自已不知不覺之中真的不正常起來。他明明知道永遠已死去這個事實，卻擺出一副他姐姐彷佛還活著的樣子。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信自已真的聽到了‘姐姐的聲音’，認為這是永遠從死亡的世界里同他說話，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謬怪異的言行來欺騙周圍的人，但是，現實世界并菲像他所認識的那樣。——你以為如何，江南君？”

于是由季彌在達到復仇目的之后，在“姐姐的呼喚聲”引導下結束了自己的命。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江南聽后黯然神傷，對著桌子深深嘆了一口氣。“讓我按照順序把整個事件作一番整理吧！”

鹿谷繼續說道：“是啊，把這次事件的開端視為‘混沌’雜志社‘特別計畫’正式決定下來的時候較為妥當呀。參加員定下之后將名單給了伊波士。由季彌一定看到此名單。不管怎樣說，他總是古峨家現今的主人，所以有關同意采訪大宅院的事，也一定從伊波士那里得到了什麼報告，因此譴他有機會看到參加者名單也毫不足怪。于是他發現了姐姐的四個仇人的名字，并且當得知他們將住進‘舊館’時，很快在他發瘋的頭腦里構思出一套怪誕的復仇計劃。

七月三十日，你們采訪組一行到達大宅院，由季彌過鐘塔的窗戶看在眼里，并瞅準時機去了大廳，目的是悉一下四個人的面孔。雖然十年前只見過一面，但是他們當時的面孔一定還牢牢地印記在他的心中。在大廳里，他從你們當中尋找并認出了他們。”

“渡邊君并非四個人當中的一個，難道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嗎？”江南問。

鹿谷微微聳一下肩膀答道：“看來是的。雖說印在心中，可那畢竟是十年前的事呀！”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從墻上取下假面的呢？”

“可能是在你們聽取伊波士和明寺琴作各種介紹的時候。這可能不在他原有的計劃之，而是臨機應變，想以此來掩蓋自己的面貌吧！”

“塑膠桶的水里果真被投放了安眠藥嗎？”

“從你談的況看，下藥可能很大。反正化驗結果一出來就知道了。”

“這也是那年干的？”

“是呀！由季彌總訴說睡不著覺，所以安眠藥了他家的常備藥。他簡單的認為，使用安眠藥讓大家睡個不醒，便容易采取行。于是他事先將藥了出來。

按照伊波士的說法，好像藥品保管室沒有特別上鎖，取藥是輕而易舉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藥，他沒有服用而儲存下來了。往塑膠桶中投藥的時間，可能和摘取假面是同一時間，要不就是在你們到達大宅院之前，反正不出這個時段。聽說‘舊館’大門直到你們進去前還上著鎖，但是好像備用鑰匙就放在廚房的屜里，開門并不難。”

鹿谷輕輕地了一口氣，仍然擺出一副憂心仲仲的面孔。他拿起駱駝牌香煙，發現里邊是空的，便胡將其團扔到地上。江南遞過自已的香煙，鹿谷搖搖頭說“不吸了”，然后以手托腮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