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蜷在水河畔，我仍然瑟瑟發抖，但總算平靜了很多。

死鬼老爸說過，不要爲打碎的蛋哭泣，因爲那沒用。

反正死路一條。

人死前，該做什麼？

老子我要好好地快活一番！

站起來，對著老天，我指手劃腳地罵了一連串的髒話，繫了系帶，開始恨恨地意。

首先我要搶錢，去醉風樓大吃一頓魚翅羹，接著我要殺人，城的混混頭子白眼狼曾經打過我幾個耳，我要報仇！此外我還是個男，早上醒來，子常常溼了一灘。我要彌補這個憾，怡春院不錯，倚紅樓也勉強湊活，那裡的姑娘皮的。

我是快死了，但我要把老本撈回來！我彷彿看到白眼狼跪倒在我腳下，痛哭流涕，不停求饒，又好像看到怡春院的花魁穿著鴛鴦肚兜，白的，一面我，一面一個勁地浪笑。

想著想著，我靠在河堤邊睡著了。

一晚噩夢不斷。

第二天起來，我渾渾噩噩，和往常一樣，趕去城中心的獅子橋。每天早上，都有財主在那裡施粥，儘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乞兒的隊伍還是排得長長一條。

老爸在世時，堅決不喝救濟粥，說什麼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結果他飢寒迫，活活死。嘿嘿，不爲五斗米折腰的老爸，要是知道我現在這個德行，想必會氣炸了肺。

在賣了草屋，替老爸買棺材大葬以後，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站在獅子橋頭，我著爭先恐後、滿臉菜的乞丐們，覺得有一點可笑，又有一點可悲。

我知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我們像野狗一樣，搶著沒有的骨頭。

是個很繁華，很麗的大城，但它從來都不屬於我們。

“二哥，你也來啦！昨天你跑哪兒去啦？你的那份錢，老大替你留著呢。”李潔淨雙手護著破瓷碗，費力地出人羣，仰起頭，“淅瀝嘩啦”地喝著粥。

我看著他，不說話。

李潔淨抹了一把，拖著長長的鼻涕：“你還不快去領粥？再晚可就沒了。”說完他又向那口大鐵鍋。

“我不喝粥，老子我要吃！”我大聲喊道，轉頭就跑。

死前，我不能再像一條野狗！

很快，我就找了一把生鏽的柴刀，提著，先在街上卯準了一個大腹便便，穿綢緞的傢伙，然後悄悄跟著他，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再搶劫。

沒走多遠，我就被他發現。

“小癟三，跟著我想幹嗎？”他回過就是一掌，打得我金星冒，柴刀也飛了出去。

我日他的！我太瘦弱，搶劫是行不通了，更別提殺那個膀大腰圓的白眼狼了。算了算了，白眼狼，老子看你可憐，放你一馬。

搶劫不，我乾脆大搖大擺地去醉風樓，準備吃個霸王餐。剛走進店門口，就被店小二一腳踹出去。

“這裡沒有剩飯！”他兇神惡煞般地道，轉過臉，陪笑彎腰，把一個服飾華貴的客人引進門。

我站在街心，哭無淚。賊老天啊！難道臨死前，你還不肯讓我爽一下嗎？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我邊緩緩駛過。

“咦？”馬車忽然停下，厚厚的天鵝絨車窗被拉開，昏暗的車廂裡，有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日酷熱，但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一雙妖異的眼睛，毒、冰冷，瞳孔暗紅，像要擇人而噬。

“你今年多大了？”這個人忽然問我，聲音如同一條嘶嘶扭的響尾蛇。

“十六。”我低聲回答，本來不想告訴他，但心裡有點害怕。欺怕，這是我生存的原則。

“生辰八字多？”他問，聽到我的回答，他的雙瞳猛地亮了起來，出詭異的紅。

我覺得不太對勁，想溜，可轉念一想，一個快死的人，還怕什麼？我起，和他對視。

老子今天都不怕！

“你就快死了，知道麼？”他冷冷地道：“你的印堂發暗，晦紋直雙眉，大兇!”

當頭一悶，我他媽差點沒昏過去。這個傢伙居然也看出來了，我是在劫難逃啊！

我結結地道：“能，能救，救救我嗎？有辦法嗎？”

“上車。”他推開車門，臉上佈的皺紋，像一朵妖異的ju花向我綻開。

車廂不，馬車慢慢向前駛去，我搞不懂，馬車上既然沒有車伕，又怎麼駕馭呢？

看來對方真的有點鬼門道。

“你可以我巫卡。”

“巫卡？”

好怪的名字，不像是我們漢人啊。我用眼角打量他，巫卡很老，老得我看不出他的年紀，但頭髮卻烏黑油亮，長長垂下，遮住了兩邊臉頰。

他也不像是個胡人，或者說，他不像是個人。

車滾的聲音單調而枯燥。

巫卡問了我許多問題，當我告訴他伽葉大師的死時，他忽然詭地一笑，盯著我，自言自語：“果然是天生的靈，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我有救嗎？”我問他，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鬼氣森森的傢伙也許想讓我爲他做什麼，沒問題，不管是吃喝嫖賭，作犯科，只要他能讓我活著。

瘦死的駱駝比不上一隻活著的螞蟻。

巫卡幽幽地道：“只要你聽我的話，照著做，就能活下來。”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這個傢伙，伽葉大師的預言不是青樓姑娘們的臉，說變就變。不過，他是我可憐的救命稻草，就算救不了我，我還可以臨死前撈一票。

“沒問題，我聽你的。現在肚子了，我要去醉風樓！”

“時間不多了，前面有一家飯莊，吃完我們就立刻出城。”

我呆了呆：“我們要離開？”

巫卡森然道：“難道你想在這裡慢慢地等死嗎？”

日他的，我還想騙點錢破我的男呢。不過不要，一步步來，以後還有機會，我安自己，破chu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在東關街口的飯莊裡，我鬆開帶，大吃大喝了一頓，醬牛、脆皮鴨、芙蓉片、糖醋排骨、油蝦、三鮮鯉魚羹，一直吃到了嗓子眼，臨走抹抹一的油，還抱了一罈兒紅。

吃飽後打嗝的覺，真他的爽！

了手指，我心滿意足地走向馬車，總算沒做個死鬼。

暮四溢，絢麗的華燈初上，遠的高樓裡，歌舞翩然，絃樂靡靡。

我立刻飽暖思，小弟弟起來了。

“快走。”巫卡生地催促我。

我忽然恍然若失，就要離開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其實無論去哪裡，對我都一樣。

“等一下！”我大聲道：“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巫卡的目尖銳如獠牙：“我沒有時間陪你浪費，別跟我耍花樣。”

我打了個哆嗦：“我，我一定要去。不然的話，我，我寧可死。”

這一瞬間，我覺得巫卡就像是一頭恐怖的妖，長髮豎起。他盯著我，許久，終於同意了。我鬆了口氣，倒不是我視死如歸，而是心裡明白，奇貨可居，我對巫卡一定很重要。

在我的帶路下，馬車在花園的圍牆外停住。

巫卡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我站在大槐樹下，怔怔地發呆，然後一口氣爬上樹頂。

花園裡靜悄悄的，只有晚風吹過鞦韆，一搖一晃。

草叢裡，夏蟲細細的鳴。

花園後的閨樓，窗帷閉，王家小姐，現在在幹什麼呢？

幫裡的兄弟，都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其實他們不知道，看王家小姐的時候，我的小弟弟從沒有翹起來。

雖然王家小姐長得俊俏，皮白淨，脯也鼓鼓的，但我看，不是因爲這些，也不是因爲三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施捨過我一塊碎銀子。

我喜歡看，是因爲把銀子親手放在了我的手裡。

雪白的手，我烏黑的手。

不嫌我髒。

夜風如夢，金黃的槐花像細碎的鈴鐺，幽幽飄香。

那塊碎銀子，我沒有留著，很早就花完了。因爲我清楚，留得住銀子，留不住別的東西。

癩蛤蟆是吃不到天鵝的。

王家小姐就像這華貴的城，離我好遠，好遠。

這一生，我都只能隔著牆，地，地看。

看笑，看嫁人。

這一生，我都只能是個無賴。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有些心酸。

空空的花園。

王家小姐的笑聲，如夢。

十六年的，如夢。

我的年如夢。

“日他的！”我大吼了一聲，用力拍了拍脯，下樹，大步向馬車走去。

再見了，！

再見了，乞討詐騙小搶劫幫！

再見了，死鬼老爸！反正我也沒錢給你燒香上墳！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冠蓋雲集的璀璨夜中，馬蹄噠噠，馬車駛出了城。

對了，在城牆，我撒了一泡力道十足的尿，用磚頭歪歪斜斜地寫下了：“林飛到此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