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恪回到家還驚魂未定,將沾了跡的T恤、短換下來,塞到洗機裡,老式的小天鵝雙桶洗機,轉起來,有著咔嚓咔嚓的響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在真實的世界裡是勿庸置疑的,從時間上來說,自己回到十四年前,也就是九四年的夏天。
張恪想起自己那時才十六歲。
張恪蜷在沙發裡,對十六歲時的記憶有些模糊,心想自己在發高燒之前,應該拿到中考績,績還不賴,94年度西城區中考第三名。中考績出來的那一天,正趕到省檢查組下來調查唐學謙的問題,所以家裡幾考乎覺不到中考績帶來的喜悅。
張恪心裡一團,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來面對即將發生的事。
天漸漸暗了,爸媽都沒有回來。
高熱的癥狀都退了,只是肚子裡得發慌,卻沒有吃東西的念頭,張恪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牆壁上方懸掛的石英鐘,快到晚間新聞的時間,打開電視,正播放張蔓玉的力士洗髮水廣告。到2008年,力士已經淪喪了,很多人甚至已經忘了這個品牌,但在張恪的記憶裡,力士洗髮水的廣告除了張蔓玉版,還有劉嘉玲版、鐘楚紅版、MAGGIE版、李若彤版。張恪最喜歡MAGGIE版的力士洗髮水廣告,廣告中MAGGIE萬分嫵,宛如幽蘭,顯示出一種東西方融的氣質,連人都不自的被吸引,據說這則廣告播出之後,力士的銷量激增3倍,超市裡許多人拿著有MAGGIE圖片包裝的力士,顯得異常高興,好像用,就能和一樣麗,當然,這是十分好的願。
張恪屈指叩了叩太,想起陳寧當初就是看了MAGGIE的廣告,才改用力士洗髮水的。想起陳寧,張恪心裡有些刺痛,心想此時的陳寧還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直到四年後,纔可能在另一座城市相遇。
在現在,與陳寧之間的回憶,應屬於還未發生的往事。
張恪脣微微翹起,卻沒有笑,思維一時還糾正不過來。
在張恪回想還未發生的往事時,海州晚間新聞開始了,容是一些沒有給張恪沒留下什麼印象的會議、視察;像鐘樓廣場事件、省檢查組調查唐學謙之類的事,晚間新聞裡完全沒有提及,張恪倒不在乎這些,他只想看社會新聞裡如何報道在北街發生的車禍。
“……下午4點15分左右,西城區北街路戴家橋公站東側發生一起特大車禍,已經死亡4人,另有3人傷,其中2人傷勢較重。事發現場位於西城區北街戴家橋車站,一輛牌爲海A48854渣土車從東勝路掉頭北街路時,突然失控,衝向路邊的人行道,將路邊碗口的楊樹撞斷,將在人行道樹蔭下打牌的四名男子撞倒,當時還有一名青年在旁邊觀看,也被渣土車撞倒;據路人回憶,那名青年的兒也正跌倒在渣土車的正前方,讓一名年勇敢的衝過來救走,據路人回憶,渣土車幾乎著救人年的拐出人行道,與一輛沿北街路從東往西開來的捷達車相撞,經證實,渣土車司機是酒後駕車,從北關進市區,一直超速行駛,目前已給警方依法拘留……”
從北關進城到北街,要經過好幾個重要路口,司機酒後駕駛、超速行駛,換作平時一定會給警攔下來,但是這一天,由於新造紙廠的近百名職工在鐘樓廣場鬧事,西城區大半巡警都給調過去維持次序,這也是造這出車禍的一個因素吧。
畫面上顯示車禍後的慘狀:撞斷的楊樹,車頂幾乎給掀掉的捷達車,給肢解的小方桌、一地的撲克牌、凝固的跡……相對於張恪對十四年前從新聞裡看到的那場車禍,除了小孩從車下逃生之外,其他別無二樣。
新聞裡沒有播出小孩的照片,張恪回想起小孩緻的臉蛋,心想這麼漂亮的小孩子若真死於車禍,會讓人不甚惋惜的。
世界並沒有簡單的重複中,車禍發生了,但是小孩卻從車下逃生了。這麼想著,張恪的心裡多好一些,自己既然能從車下救下小孩,也就能逆轉整個家庭接下來的命運。
張恪越想越興,自己回到十六歲時的裡,頭腦卻有著其他人都還沒有經歷到的經驗,還知道現在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唐學謙案的真相,就是唐學謙案改變自己一家以後的命運。
車禍所帶來的衝擊因此減弱了不,張恪就覺肚子得發慌,沒有力氣考慮更復雜的事,廚房沒有現能吃的東西,煮了一鍋清水,等水開後下了半袋麪條。
張恪用碗盛起麪條,坐回客廳的沙發正準備填飽肚子時,爸媽從外面開門進來。
樑格珍看見兒子張恪捧著一碗麪條坐在沙發,一時間忘卻外面的苦惱,欣喜的問:“發燒好了?”
重新面對年輕了十多歲的爸爸、媽媽,心裡多覺有些彆扭,張恪一邊吞嚥麪條,一邊含混的回答:“好了,。”
“知道就好……”張知行言語了一聲,將公文包丟沙發上,眉宇間還是一籌莫展,人沉沉的坐到沙發上,瘦削的陷在沙發裡,幾乎可以看出他的眼睛裡充滿著絕的緒。
“唐伯伯的事怎麼樣了?”張恪試探的問了一句。
“哦……”張知行就這麼應了一聲,沒有說話,也沒有側過頭來看一眼。
張恪知道自己在爸爸的眼裡還是那個十六歲的無知年,還不是能討論問題的對象。張恪將碗擱玻璃幾上,站起來說:“不知道你們幾點回來,沒有給你們下面條,我這就給你下面條去……”
“還是我來吧……”樑格珍手,要去廚房。
張恪按著媽媽的肩膀,讓坐到沙發上:“下面條,沒什麼困難的。”
在麪條上撒上蔥花,還特意煎了荷包蛋擱麪條上,端著兩碗麪條出來,張恪發現父母坐在沙發幾乎還沒有彈過,在爲唐學謙的事發愁。
張知行見兒子張恪端了麪條出來,接過一碗,忍著燙,囫圇吃了個乾淨,將碗一推,子向後靠著,閉目想問題,腦子裡卻是一團麻,一點頭緒都沒有,什麼都想不出來。從書房拿來棋盒,擺到客廳的玻璃幾上,又拿來一本棋譜準備打棋譜。每逢思維走進死角,張知行都習慣找人來下一盤棋,換一換腦子,現在這種形,只怕沒有人願意上門,打棋譜,也能讓腦子靜一靜。
張恪從小就學過圍棋,直到小學五年級,媽媽樑格珍擋著沒讓他繼續學,說是學圍棋耽擱學習,還說學圍棋的格都比較悶。卻是家中發生鉅變之後,在讀高中時,張恪重新拾起圍棋,現在的水平相當不差。
張恪幫著把摺疊棋盤展開,看爸爸落下十幾粒黑白子,就知道爸爸是在擺徐奉洙83年下出的一出名局。爸爸手裡的棋譜,張恪很悉,他到高中後重新拾起圍棋時,就是學的這本棋譜,對徐奉洙的幾局棋都有很深的印象,幾乎不用看棋譜就能擺出來。在爸爸擺下一粒黑子之後,張恪拈出一粒白子應了一下。
張知行擡頭看了一眼兒子張恪,又看了看棋譜,沒有說話,又落了一粒黑子,見兒子又準確無誤的應了一招,疑的問:“這張譜,你打過?”
“嗯,徐奉洙的這局棋,記得一些……”
“你媽不是不讓你下圍棋……”
“著下唄……”
“哦,”張知行倒不懷疑,畢竟兒子正式學棋一直到五年級才停下來,將棋盤上的棋子都撿回棋盒,“既然沒丟下,跟我下一盤……”
樑格珍沒有開口阻止,收拾碗筷到廚房洗去了。
在另一個世界裡,張恪在大學畢業後甚至打起做圍棋教師的念頭;倒是爸爸到市政府工作之後,已經很有時間接圍棋,爸爸的棋藝大,還是在他被解除公職之後,但在眼下的這個世界裡,這些事都還沒有發生。
張恪知道自己的圍棋水平比此時的爸爸要高一截,一盤棋下來,無論開局、中盤還是收,張恪的優勢都相當明顯,張恪了脣,看了爸爸一眼:“要不要點目?”
“你這小子……”張知行過手來拍了一下張恪的後腦勺,驚訝於他的棋藝,卻笑了起來,“什麼時候水平這麼高,可以跟許鴻伯去下了?”
許鴻伯雖然只是業餘五段,在海州市卻有圍棋教父之稱,一手創立了海州棋院,爸爸被解除公職之後,也是跟許鴻伯重新學的圍棋,後來在海州大學混不下,還是許鴻伯收留的他。
張恪笑了笑:“要不要讓你三個子?”
“先讓兩個子,許鴻伯也只讓我兩個子……”
幾乎覺不到時的流逝,第二盤棋結束時,石英鐘剛敲過十一點。
“已經這麼晚了……”張知行看了一下窗戶,“還是輸你半目,水平不比海州棋院的棋手差,倒不用擔心你以後有沒有出息了,實在不行,可以去當職業棋手,職業棋手,都是從年時期就開始培養的……”
張恪頭也向窗外,窗外的路燈昏暗,樹梢的黑影映在玻璃上,爸爸這麼說,大概是擔心這次事對自己以後的人生會造不好的影響。
張恪一直不清楚爸爸在94年那次事件中的想法,自己那時的年齡還小,還是許多年後,才逐步瞭解唐學謙案的真相。
當然,既然能重新來過一次,張恪可不想去當一名職業棋手:“唐伯伯的棋也下得不錯,上次市政府與棋院組織比賽,聽說唐伯伯還贏了棋院的職業棋手……”
“唐學謙好歹還是副市長,又是海州棋院的名譽院長,他的水平,比我還不如,只是喜歡下圍棋……”張知行嘆了一口氣,“只怕他現在沒有心思下棋了……”
張恪心裡想著怎樣才能把話題往唐學謙案上引;大概直接告訴爸爸自己經歷過今後十四年的時,大約只要再過五年唐學謙案就會真相大白,爸爸恐怕不會接這樣的事實,甚至會將自己送進神病院也說不定。
“聽到葉書說唐伯伯讓你出去避一避,爲什麼要出去避一避?”張恪裝作糊塗的問。
“哦,你那時沒有睡?”
“迷迷糊糊聽到一兩句,”張恪說道,“沒睜眼看見人,聽是葉書的聲音……”
“沒出什麼事,你不用擔心……”張知行心沉重的了兒子的腦袋,嘆了一口氣,卻又問道,“張恪,你覺得唐伯伯這人怎麼樣?”
“怎麼還不睡?”樑格珍從臥室出來,走過來收拾棋盤,“唐學謙是怎樣的人,你不清楚,卻要問兒子?你不會不懂組織程序吧,省檢查組對唐學謙隔離審查,不可能沒有實質的證據,現在只是收集更多的罪證而已。外面都傳開了,新集團的那個人事經理,是不是許思,就是唐學謙在外面的人,姜明誠通過這個妖給唐學謙塞錢。那個妖之前能到新集團工作,也是唐學謙給打的招呼……這些事傳的有鼻子有眼,你以爲真的是空來風?”
姜明誠是新集團的總經理,他與媽媽裡所說的許思都是唐學謙案的關鍵人,許思在唐學謙案之前曾任新集團的人事部副經理,也是後來流言中唐學謙、丁向山兩人爭奪的人。九四年,許思向省檢查組待唐學謙通過收姜明誠的賄賂而使唐學謙而獄,在唐學謙案中,被免於刑事罰,卻在九九年,與丁向山一同鋃鐺獄,獄一年就傳出在獄中自殺的消息。張恪也是在九九年丁向山案庭審時第一次看到許思,那時的許思已經在拘留所時關押了好幾個月,留在張恪記憶裡是那張憔悴不堪的臉卻有著被摧毀的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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