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藥之后賀思慕便覺得這的控制又順暢了許多,幸而大夫診斷只是偶風寒,并沒有病得太嚴重。第二天便下床,裹著厚厚的絨斗篷從自己的房間走到了小院中。
朔州雖在關河以北,氣候卻和涼州差不多,這富戶的院子里種了許多國槐、楓樹和梅花樹,青石地磚灰院墻,此時梅花含苞待放,倒是個風雅的門庭。沉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住的手,他擔憂地看著賀思慕說道:“姐姐,你沒事罷。”
“沒什麼大事。”
沉英點點頭,又皺起眉頭:“小小姐姐,你昨天和將軍哥哥聊了那麼久,不會是要把我給將軍哥哥罷?”
賀思慕搖搖頭,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說道:“就目前這個形勢,段胥實在是兇多吉。我還不至于把你往火坑里推。”
“姑娘這話是何意?”
賀思慕轉頭看去,一個白的年輕男子站在院子里,目灼灼地向他們。
或許也不是白男子,淺裳在眼里都是白就是了。他的服上繡著致的松柏與蒼山紋路,頭發半披于肩,長得高大廓堅毅,是個相貌周正的年輕人。
賀思慕的目在他的頭上轉了一圈,骨相也不錯,比起段胥自然是差了一點。
他向賀思慕行禮道:“賀姑娘好,在下林鈞,朔州人士。”
林鈞,原來他就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林老板。
這位朔州有名的漢人富商林家當家,便是那倒霉催的,被幾乎毀了的馬車的主人。自從段胥主朔州府城以來,林家一直鼎力支持段胥,并提供給踏白軍大量資。賀思慕這個風角占侯生病,也是他主提供休養的地方。
也不知林家從前了丹支多氣,竟如此歡迎大梁軍隊的到來。
賀思慕回禮,便聽見林鈞追問道:“賀姑娘剛剛說,段將軍兇多吉,這是什麼意思?”
賀思慕凝視林鈞片刻,胳膊搭在人靠上笑道:“林老板和踏白軍走得這麼近,應當比我清楚罷。踏白全軍才多人?涼州也要保,朔州也要攻,他段將軍長了三頭六臂也不能變出更多的人來。”
“踏白能夠奪下朔州五城靠的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可丹支為什麼會無備?因為段胥走的本是一條找死的路,踏白在朔州兵力不過五萬,丹支卻有二十萬大軍等著南下。除了府城城墻高厚,兩面環山一面背水易守難攻之外,其他四城本無險可守。很快其他四城就會重新回到丹支手里,而我們都會被困死在朔州府城。”
“朔州府城是丹支向宇州增援的必經之路,丹支一定會死攻,段胥或許會撤退或許會死守。若段胥死守這里便有一場慘烈的戰,假設不日朔州重回丹支所有,林老板,你的下場又會如何呢?”
賀思慕說完這一大段話便有些咳嗽,沉英的臉都嚇白了。他跑到賀思慕邊給順氣,小聲道:“那小小姐姐你……你怎麼還答應來朔州啊……這麼危險……”
為什麼?那當然為了段胥的邀約和覓食啊。
賀思慕沒一點擔心的樣子,只是笑著點點沉英的額頭道:“現在知道害怕了,當時我就說去給丹支人看風也好,你還不信。”
林鈞目閃爍,他凝視著賀思慕,一言不發。
有一管家模樣的老者快步走到院子里,向林鈞和賀思慕行禮,說道:“老爺,賀姑娘,段將軍到了,在前廳候著。”
林鈞點點頭,他仿佛是轉想走,剛邁開步子卻又停下,回過頭來看向賀思慕。
“賀姑娘,是不是覺得我林家家大業大,即便在丹支也過得非常風?你沒見過我的父輩還有我,是如何經辱還要勉力討好那些胡契貴族的。我們漢人在他們胡契人眼里,只是奴才罷了,或許連一條狗都不如。”
他直著后背,好像有一氣將他撐起,他一字一句道:“我們林家人是人,不做奴才,更不做狗。”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賀思慕摟著沉英,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的背影,這還是個的老板。
跟著管家的指引,隨著林鈞來到了前廳。段胥和韓令秋正披鎧甲站在前廳中,林鈞快步迎上去向他們二人行禮,然后有些擔憂地轉向韓令秋,問道:“韓校尉,你如何了?”
韓令秋的左胳膊還有些抬不起來,他行禮道:“正在恢復中,已無大礙。”
“我聽大夫說,您曾經用過生死一線的重藥,后患無窮。不知您是否還記得當年用的是什麼藥,可以讓大夫為您調養。”林鈞熱心道。
韓令秋卻皺起了眉頭,他搖搖頭,邦邦道:“我的我知道,無須林老板記掛了。”
林鈞一番好心被噎回去,有些尷尬地請韓令秋保重,別的也不再說。賀思慕瞧著這形勢,目在眾人之間打了個轉,再和段胥的眼睛對上,后者眉眼微彎輕輕一笑。
段胥適時進了話題,開門見山地說他要去軍營中,順路來接賀思慕去營中有要事相商。
賀思慕倒也不推辭。
待到了大營中,賀思慕優雅地下車,段胥翻下馬走到賀思慕邊。
“你要不要猜猜,我現在要找你聊什麼?”
“韓校尉?”
段胥靠近,小聲說:“不是,你流鼻涕了,快罷。”
……做人可真是太麻煩了。
賀思慕皺皺眉,下意識就要手自己的鼻子,卻被段胥拉住了手,他握住的手腕。
“別,別。”他尾音上揚,從懷里拿出一方帕子遞給。
“踏白的功臣,可不能拖著鼻涕參加會議啊。”
這似乎糟蹋的段胥的第二方帕子了。
賀思慕拿著那方帕子掩在鼻下,笑道:“你才是踏白的功臣,我算得上什麼,過會兒大概都沒有人看我。”
事實證明所料不錯,走進營帳之后段胥還來不及向大家介紹,吳盛六就跳起來。他上銅黃的鎧甲發出哐啷聲響,滿面胡須的魁梧漢子喊道:“將軍大人,你把夏慶生派回涼州是什麼意思?”
幾天不見,吳盛六上次還梗著脖子一副誰也瞧不上的樣子,今日雖說還是梗著脖子,但這將軍大人得是越發順了。
賀思慕見果然沒什麼事,步子頓了頓便攏著斗篷走到一旁,在應該是為準備的位置上坐下,端起茶來準備喝茶看戲。
“當心舌頭遭殃,茶燙得很。”
段胥他雙指敲了敲賀思慕的桌子,意味深長地提醒道。然后他轉面對吳盛六,仍舊笑意盈盈。
“是,我把夏郎將派回了涼州,讓他統領涼州的踏白軍余部,等待援軍到來。吳郎將有什麼不滿?”
看戲的賀思慕挑挑眉,未免傷還是放下了手里冒熱氣的茶。
此時營帳中,除了夏慶生之外的郎將和校尉們都已經到齊,各個披著泛著寒的鎧甲襯得營帳都冷了幾分。除了孟晚和韓令秋之外,還有幾位面生的校尉,有些張地看著吳盛六和段胥的對峙。
吳郎將和段胥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資格老一個份高,一個直脾氣一個笑模樣,打仗時還能勉強合作,仗一打完就要吵。
吵到今天居然還能把一場場仗打贏,也是十分令人驚奇。
“我有什麼不滿?將軍大人,這幾場仗我跟著你打,雖然贏了,但我卻是暈頭轉向。您對我就沒幾句實話!”
說起這事兒吳盛六就來氣,原本段胥說要攻打宇州,剛開始打沒多久,就突然掉頭渡河打朔州。攻打府城的時候更甚,打之前他還跟段胥爭吵,以這里的地形和敵軍數量踏他們是必死無疑,誰知不知道打哪兒飛來好多紅鳥,居然把胡契人嚇得丟了府城。
段胥這些準備謀劃,事先從不和他商量,分明是看不起他!
這時候的吳盛六還不知道,他這番想法可是大大地冤枉了段胥。段胥并非看不起他,這個人就算天王老子在前,也不會改變他專兵獨斷的本。
段胥笑起來,他擺擺手讓吳盛六坐下,自己也坐在桌后,好整以暇道:“吳郎將喜怒形于,且常年在邊關,敵人對你十分悉。疑兵之計若告訴你,恐怕暴。再者說,敵我雙方的戰力差距郎將也清楚,所謂死地則戰,若不是抱著必死之心與敵軍相爭,便是留有后計又有何用?”
“說到那些紅鳥,不過是涂紅彩的鴿子,我讓孟晚帶人搜了這一帶的所有信社,得到上千只信鴿,皆繪上紅火焰紋待戰時放出。胡契人篤信蒼神,將蒼言經奉為無上經典。而蒼言經中提到,蒼神懲罰信徒,便從天上降下披火焰紋的紅鳥,所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吳盛六聽著段胥的解釋,面有所緩和。
段胥笑笑,慢慢地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來如此。”
賀思慕的手指在茶杯邊緣漫不經心地磨著,指尖被燙得發紅也沒有收回。
以對胡契的了解,他們只允許本族人信奉蒼神,至于宣讀蒼言經更是司祭才有的權力。段胥那日在戰場上說出的胡契語是經文,居然和蒼言經上的原文一字不差。
——蒼神降災,燃盡眾生。
他怎麼會對蒼言經如此悉?
的目移到他腰間的破妄劍上,心說姨夫做的這柄劍口味刁鉆得很,挑上這樣一個渾是謎的主人。
難不是百年過去,它覺得無聊,還上解謎了?
吳盛六這些人并不知道蒼言經和蒼神是什麼東西,只是約曉得大概就是胡契人的玉皇大帝天王老子。他終于哼了一聲,在座位上坐下,抱著胳膊說:“段將軍見多識廣,我這個人比不了。如今丹支的阿沃爾齊帶領大軍幾日便要兵臨城下,我想將軍心中定是有了萬全之策,不知道肯不肯跟我們說說。”
“阿沃爾齊……”段胥雙手疊,十指相扣挲著。
眾人的目都集中在段胥上,這段時間他們已經習慣段胥思索片刻,便拿出奇奇怪怪的各種方案來。
這次段胥思索了片刻,卻道:“說實話,我并沒有什麼萬全之策。”
吳盛六又要跳起來了:“沒有對策?他們可有二十萬人馬!”
朔州四城保不住,這誰都知道。若再不經那四城一線的道撤軍回涼州,待丹支大軍拿了那四城,府城便了腹背敵的孤島。
“賀小小姑娘有何高見嗎?”段胥突然點名道。
在場所有人的目都轉向賀思慕,捧著茶杯正在漫不經心地吹氣,這下吹氣的作就停住了。
賀思慕抬起眼眸,環顧了周圍一圈看著的人,微笑而得地將手里的茶杯放下。
段胥適時地介紹道:“這便是我們踏白的風角占候賀小姐,涼州人。這次我們進攻朔州,就是幫忙推演天時。”
賀思慕笑笑,轉眼看向段胥,說道:“將軍一定要阻止丹支援軍嗎?”
“是的。”
“那不然,你們去把關河炸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