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為北嶼市三年來唯一的理科狀元這事,讓程若緒到意外,卻并沒有驚喜。心里悶悶的,莫名空出一塊,總覺有哪里不對。
當站在一中高考績公布欄時,這空虛的來由找到了答案。
自己的名字掛在排名表的第一行,備注用喜慶的紅寫著“全省第三,全市第一”。林稚跟在后面,比若緒十分,全市第三,同樣是引人矚目的存在。
目順著排名往下,掃過好幾張績表,終于在第九頁找到了江予,以及那不算起眼的“521分”。
若緒盯著這分數,有片刻怔忡。
旁邊有兩個生討論起了高考績。
“才511,連一本都上不了吧,我完蛋了。”
“家里怎麼說?”旁邊的人問。
“沒說什麼,反正我不打算再戰,也許能上什麼學校就報吧。”
“看開點。你不是一直喜歡江予嗎。他分數就比你多十分,說不定還能和你去同一所學校呢。”
“想多了,人家會復讀的。”
“復讀?”
“你沒聽說嗎,他最后一門英語沒考。”
“沒考?!”話音突然拔高了幾個調,“一門缺考最后分數五百多?他什麼時候績這麼好了?”
“我哪知道呀。”
“他為什麼缺考?”
“可能當時腦子了吧。”
程若緒在原地站了很久。
隔天,若緒準備去參加學校組織的高考經驗流會,臨行前,恰好聽見母親馮佳薇在跟父親聊天。
“若緒現在為我們這片的名人了,前天我在外頭的生鮮超市買水果,老板娘還問我市理科狀元是不是我兒。”
“咱小兒這麼漂亮優秀,出名是應該的。”父親程文晉笑呵呵的。
“看到這樣的績,我總算舒坦了一點。高考還沒放榜那會兒,陳淑華天天在外邊跟人說,們家璐璐估分估了六百七,比若緒多了十幾分,還說很多績好的平時看著不錯,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其實是心理素質不行。兒心理素質像,什麼時候都穩得住。結果高考績出來,兒考了六百五十多,這星期都不出門散步了。”
程文晉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們人就是喜歡比,連兒也要比。”
若緒在一旁,全程不參與。程文晉突然想起什麼,住:“若緒,程俊楊最近給你打電話沒有?”
程俊楊是長若緒六歲的親哥,當初不顧父母的反對,出國學藝設計,畢業以后在紐約一家時尚公司工作。因為出國和選專業的事,跟父母關系鬧得很僵,平時跟家里聯絡得并不頻繁。
若緒道:“打了。”
高考后和績出來后,程俊楊都跟有聯系過。
“他說什麼了?”程文晉問。
若緒回憶起程俊楊在電話里說過的話。其實跟這個哥哥并不親近,程俊楊很小就送去讀寄宿學校,若緒平時住在家,兄妹倆一年都見不上幾次面。可這一回,他難得地語重心長告訴,選專業這事上,一定不要隨便聽父母的。
想了想,并沒有說出實:“沒說什麼,就問我打算報什麼學校和專業。”
程文晉嘆:“那臭小子,都多久沒給我和你媽打電話了。”
程若緒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
程文晉見若緒走到玄關換鞋,又問:“準備出門呢。”
“嗯,學校那邊得去一趟。”道,“對了,晚上會晚點回來。”
“有事?”
“和同學一起吃個飯。”
高考經驗流會傍晚才結束,一同參加的幾個朋友組了飯局。飯后,有人提議去唱K,若緒和家里報備了一聲,也參加了后續的活。
晚上九點半,KTV里燈昏暗,正是朋友們唱得最嗨的時候。有人點了啤酒,若緒喝了半杯,人是清醒的,臉頰卻發燙。
在場的幾個男生喝得很兇。若緒坐在一旁,看他們玩起了游戲。
突然間,口袋里的手機震起來。
若緒低頭,看見屏幕上的名字,表一愣。
走出包間,周圍的聲音消停了一些,終于聽清楚了對面傳來的男聲。
是江予。
不知道江予為什麼給打電話。腦海里突然想起半個月前的某個晚上,也是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接聽的人卻是他朋友。
“找我有事?”若緒問。
“我醉了。”那頭的人開門見山。
“嗯?”
“你來接我,現在。”
江予說話時,用的是祈使句。微微低沉的男聲帶著溫的穿力,輕輕敲耳。
若緒覺得自己一定也是喝醉了,才會答應他。
外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暴雨,夜被淋得霧蒙蒙一片。若緒的傘不大,風把雨水一個勁兒地往里邊吹。是等車的這段時間,若緒的頭發和服便了一大半。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路況很差。趕到江予所在的地方,已經是十點過一刻。
酒店在鬧市區,頭頂的燈牌寫著炫目的“蘇荷酒吧”四個字。大約是半年前,剛年的江予和幾個朋友盤下這家店,改名“蘇荷”,為這里的老板之一。
而對于若緒,這卻是只存在于傳聞中的地方。
推開酒吧的門,線昏暗下來。耳邊充斥著不知道名字的英文歌,五彩斑斕的影在眼前變幻莫測。若緒有輕微近視,也許是沒戴眼鏡的緣故,周遭的事看得不太真切。
緩步前行,索著走過一條暗窄的過道,旁邊的卡座不時有人投來探尋的目。
走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打去電話。
“你到底在哪?”
耳邊的音樂聲越來越強烈,說話有些費力。
那頭的江予聽到了嘈雜,沉默兩秒,問:“你真來了?”
話音里有笑意。
程若緒:“……”
從來都循規蹈矩的程若緒,第一次來到聲犬馬的場合。對于而言,這是怪陸離的人世界中,小小的一部分。
在學校里見過江予很多次,男生常常穿著校服,留著清爽的短發,乍看之下,和其他的學生沒什麼兩樣。唯獨那雙清澈又桀驁的眼睛,著天生反骨。
關于他在校外的傳聞,卻傳得天花墜。煙喝酒,打架斗毆,同時往好幾個朋友。可是留在若緒視野的,永遠是簡簡單單、干干凈凈的一個人。
如果說學校是江予生活的向面,那此刻的場景,則是他生活的背面。
程若緒在角落最大的卡座里發現了江予。
男生穿著黑的T恤,陷在座位里,右手輕晃著酒杯。一雙泛著琥珀的眼睛看著前方,因為線的緣故,眸子里的忽明忽暗。
在他的左邊,坐了位穿紅碎花連的生,生長得漂亮,化了很濃的妝。子的上半部分地裹著,顯現出傲人的曲線。敞開的領口能看見若若現的。
生挨著江予。程若緒對聲音有著天然的敏,聽見生說話的聲音,并不是半月前晚上接電話的那位。
沒來得及細想,卡座另一邊的白洲發現了,朝招了招手:“程若緒。”
下一秒,在座的男男向投來目。
面前的人除了江予和白洲,若緒一個也不認識。
江予也看了過來,不同于其他人的探究,他的眼神里有優哉游哉的、氣定神閑的篤定。
很快,程若緒便明白了這篤定是怎麼回事。
右邊穿著白襯的男人笑道:“予哥不愧是予哥,還真什麼人都能使喚。”
“聽一中的朋友說,這的不是一般的高嶺之花。沒想到我們予哥一個電話過去,隨隨到。我今天是真服了。”
“這世界上就沒有他搞不定的人。”
男男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毫沒有顧忌當事人的緒。程若緒站在走到桌前,聽著他們說的話,明白了什麼,臉漸漸沉凝。
坐在正席的罪魁禍首終于起,向走來。
江予很高,程若緒需要仰視才能看清他臉上的表。頭頂的彩燈從他后照來,男生的影子嚴嚴實實地將覆蓋住。
他笑著,臉上有著陌生的輕佻,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點,的酒味傳來,混合著馬鞭草沐浴的香氣。
“今天和朋友幾個打賭輸了,他們罰我。聽說我和今年的高考狀元在同一所學校,非讓我打電話把你來。”
明明說著混賬話,表還是那麼理直氣壯。
程若緒看著他:“所以,你讓我來接你,是為了和朋友開的玩笑?”
眼前的人挑挑眉,一臉泰然:“差不多。”
酒吧里的空調開得很低,冷氣沁在若緒被暴雨打的上里,竄出一陣涼意,手臂不知什麼時候竄起了皮疙瘩。
和眼前的人比起來,冒雨趕來的,實在是過于狼狽。
若緒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
原本打算直接轉走掉的,可江予卻住了。若緒輕輕呼了口氣,回過頭來,用僅剩的那點好脾氣問:“還有事?”
江予指了指桌邊放著的酒杯:“來都來了,要麼好人做到底,幫我把這個喝了?”
若緒皺起了眉頭,疑的間隙里,聽見角落里穿白襯衫的男生扯著嗓子起了聲哄。原來,今晚他們無聊的“賭約”里,江予不僅需要功把若緒來,還得讓把眼前的酒喝完。
若緒面無表地看著那杯酒,明暗雜的燈下,玻璃杯里的反出了奇怪的線:“你確定讓我喝?”
話音落下時,有人吹了聲響亮的口哨。一瞬間,卡座上的幾個男生鬧騰了起來。
而眼前的江予,只是安靜地垂眸看。
若緒沉默了幾秒,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杯酒,朝江予迎面潑了上去。
誰也沒有料到此刻的作,空氣突然生出來一詭異的安靜。
冷的浸了頭發,沿著江予側臉流落,下掛了水珠。作發生得太突然,江予整個人愣怔了幾秒,然后,他看著兇的臉,輕輕地笑起來。
舌尖了滴在邊的,眉眼間是微醺的醉意。
表在那一刻混蛋至極。
坐在左邊的紅子生率先回過神,一臉不爽地起上前。眼看生的掌就要呼在若緒的臉上,江予抬手,頗為強勢地替若緒擋了下來。
“不關你的事。”
江予的話音很沉,著不怒自威。紅子生心里有火,又無可奈何,撒似的抱怨了兩句,才不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時間,在座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唯獨江予和若緒對峙著。沉默了片刻,男生抬起臉來,他掃了眼桌面,拿起另一樽滿上的酒杯,朝若緒走近。
明明淺淺笑著,卻有種盛氣凌人的囂張。
若緒以為他也會拿酒潑,忍不住后退一步。
然而下一秒,江予卻把酒杯遞來,角彎著,皮笑不笑的:“我這里還有,繼續潑嗎?”
程若緒一愣,像熄了火的炮仗似的,瞬間啞然。
突然意識到,不管是今天出現在這里,還是和面前的人置氣,都莫名其妙的。
怒意在嚨里卡了半晌,最后化了三個字。
“神經病。”
說完,轉要走。
可沒等若緒將步子邁開,后的人就抓住了的手。
男生的力氣很大,試著掙,卻無濟于事。
若緒回過頭,正要發火,卻看見江予臉上的輕佻不見了,一雙清澈的眸子微微閃,像倒映著星空的海面。
他湊上來,用只有能聽見的音量啞聲道:“我沒騙你,你得送我回去。”
“我是真的醉了,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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