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值班的是另外一個醫生, 陳染音生怕自己的表演餡,主提出不打止痛針,理由是昨天中午已經打過針了, 再打一針對神經不好。
醫生給開了顆止痛片,然后就讓顧祈舟把抱去觀察室了。
第一觀察室里面有三張病床,三張床上全躺著人——這些正在掛吊水的病號, 全來自于正在經特警隊專業訓練的新兵隊伍。
第二觀察室里面估計也有人。
顧祈舟站在第一觀察室的門口嘆了口氣, 直接抱著陳染音去了最里面的第三觀察室。陳染音不在心里面替那些正在掛水的新兵們舒了口氣:幸好全睡覺了, 才功躲過一劫, 不然必將再次親經歷一遍來自顧隊長的碾及恐嚇。
第三觀察室里倒是沒人,三張病床全是空著的,顧祈舟把陳染音放在了最里側的那張病床上,又給蓋上了被子,低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陳染音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用, 我也不想吃止痛片, 會產生依賴。”說話時,依舊持續著“正在努力忍耐痛苦”的表演,表憔悴、息氣虛弱, 眼神還可憐的, “我就想讓你陪著我。”
顧祈舟心里清楚,自己應該果斷地和劃清界限,卻又始終狠不下心,尤其是現在。長嘆了口氣, 他回了句:“行。”然后把放在床尾的凳子拎了過來, 坐到了床邊。
病房里沒開燈, 窗簾也是拉上的, 一切都昏昏暗暗。顧別冬安安靜靜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努力地把自己和夜融為一,降低自己的存在。
覺他舅應該已經把他忘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做賊似的抬起了腳步,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準備溜之大吉,然而才剛了一下,就聽到了他舅的訓斥:“誰讓你走了?給我站好!”
聲冷,語氣嚴厲,不容置疑。
顧別冬有點尷尬,還有點不服氣,但還是乖乖站好了。
顧祈舟卻沒再搭理他,甚至都沒再多看他一眼,就讓他一直在那兒干站著。
陳染音看了顧祈舟一眼。
觀察室的藍窗簾不怎麼好,擋不住明亮的夏季月,還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顧祈舟的臉:五棱角分明,表又冷又臭,再被藍的月一照,簡直像是個冰雕出來的人。
勸了句:“都幾點了?他也困了,你再訓他也沒用,聽不進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顧別冬心想:就是,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啊?現在就是在故意刁難我……
顧祈舟卻冷笑了一下:“他還能知道什麼是困?他不會困,逃學逃得神著呢。”
顧別冬越發不服氣了,暗地在心里犟:我就逃學!你能把我怎麼樣?有本事踹死我!
陳染音輕嘆口氣,繼續勸顧祈舟:“有什麼話你好好說,別沖著他怪氣,他又不會聽,還會在心里罵你。“
顧別冬:“……”
獵鷹你怎麼回事?咱倆不是一伙得麼?
顧祈舟又氣又無奈:“好好說他聽麼?”
陳染音實話實說:“我只知道你要是不好好跟他說話,他一定不會聽,還會更叛逆,因為他和你一樣是個絕世無敵小心眼。”
顧祈舟:“……”
顧別冬:“……”
一句話,同時得罪兩個人。
但陳染音毫無畏懼,反正干得就是得罪人的活,早就不怕得罪人了:“你就讓他睡吧,別訓他了,沒用,用行制裁他就行了,明天不讓他去參觀武庫,后天也不讓他參加演習,他絕對知道錯了。”
顧別冬:“……”
殺人誅心!殺人誅心啊!!!
大上來說,二中的學生是來義務協助特警隊演習的,所以可以得到一項特殊福利待遇:參觀特警訓練基地。其中一項最大最人的福利待遇就是參觀武庫。
七到九班是今天下午進行的這項活,聽說,從特警隊臨時為他們準備的展館里出來之后,男生們幾乎全瘋了,一雙雙眼睛中都放著異樣的。
還聽說,特警隊選擇陳列出來的武里面,不僅有92式手/槍,還有95、NP22、QCQ沖鋒槍、BJC16,更有高狙!
高狙啊!
那可是高狙啊!
顧別冬從小在特警隊長大,但卻從來沒近距離的接過這麼多裝備,因為規定不允許。
他真的很想、一、高狙!
就算是不,親眼看一看也是行的!
而且他還聽說了,七到九班今天下午不僅參觀了兵庫,還去參觀了警用托車和裝甲車……
不行!他明天必須參加訓練!必須!
大丈夫能屈能,說道歉他就能道歉!
顧別冬瞬間端正了態度,積極主地認錯:“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逃寢,我已經嚴肅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希陳老師能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說完,他還畢恭畢敬地沖著陳染音的病床鞠了一躬。
他也已經分析出了當下的局勢:他舅說了不算,做主的是獵鷹。
所以,沒多看他舅一眼,反正他說了也不算。
顧祈舟都被氣到沒脾氣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懂事呢?”
顧別冬面不改心不跳地說:“不,你不懂我,也不懂陳老師的良苦用心,才是真正為了我好!為了學生好!為了班級好!”
顧祈舟:“……”
陳染音差點就笑出聲了,得意洋洋地看了顧祈舟一眼,還挑了下眉頭,似乎是在向他炫耀:看,朕厲害吧?
顧祈舟強忍笑意,故意板著一張臭臉。
陳染音在心里哼了一聲,繼續對顧別冬說:“知錯認錯的態度值得肯定,但明天的訓練你肯定不能參加,做錯了事就必須付出代價。”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堅決,是鐵了心地要懲罰他,不然他肯定不長記,但還是留了余地,“如果你明天能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錯誤,可以考慮讓你參加后天的演習。”
老師對學生的懲罰就要這樣,張弛有度恩威并施,才能穩穩拿他們,不然只會適得其反。
顧別冬還是想去參觀武庫,不死心地打商量:“我可以寫檢查,一千字!不!一千五!我還可以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朗讀我的檢查。”
顧祈舟忍無可忍,氣急敗壞:“你跟誰學得這麼沒皮沒臉?”
顧別冬:“那、那還能有誰啊?”
顧祈舟:“……”
“哈哈哈。”陳染音都笑出聲了。
顧祈舟冷冷地盯了一眼:“肚子又不疼了?”他已經看出來是在裝得了。
陳染音瞬間收斂了笑容,不茍言笑地對顧別冬說:“我可以接你的檢查,但明天的訓練你還是不能參加。”
顧別冬:“……”那我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麼?
陳染音:“不過如果你的檢查寫得誠懇,讓我到了你認錯態度,我就同意你參加后天的演習,不然你就只能當場外觀眾。”
顧別冬:“……”
其實,演習他也是很想參加的:當人質,被解救!多刺激啊!
而且特警隊想讓他們配合就是因為真人更有機,真實更強!
思來想去,他決定放棄參觀武庫,努力保全演習:“那行吧……咱倆可說好了啊,我檢查,你讓我參加演習。”
陳染音冷冷反問:“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呢?”
顧別冬瞬間閉麥。
顧祈舟都有點想笑了,寬地心想:有個人能收拾得了你也好。
陳染音沒再說廢話:“行了,趕睡覺吧,也別回寢室睡了,影響別的同學休息,直接在這兒睡,明天早上再走。”
“哦……”顧別冬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張病床走了過去,鞋上床鉆被窩,從這刻起安靜如。
顧祈舟也沒廢話,言簡意賅地對陳染音說:“你也睡吧,我走了。”說著,起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陳染音立即從被子里出了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斬釘截鐵:“我有事跟你說。”
顧祈舟沒走,卻也沒坐下,不冷不熱地問了句:“什麼事?”
陳染音很是認真地說:“你坐下,挨我近點,我小聲跟你說,是個。”
顧祈舟:“……”
憑借著他對陳姐的了解,八又是個陷阱。
不對,不是八,是十。
明晃晃的陷阱,他并不想往下跳,正準備直接走人,陳染音卻突然又說了一句:“你就不想知道我下車之后發生的事嗎?”
顧祈舟的腳步一僵,掙扎、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坐回了凳子上。
他還是想知道,后來到底經歷了什麼。
陳染音知道自己賭贏了,他還是在乎的:“我被警察領進了醫院,做了檢查,有些輕微腦震,右的半月板也被打斷了。”擔心被顧別冬聽到,竭力著自己的音量,聲音又低又沉,“醫生說我這輩子再也不能打球了,要是不好好保養的話,不到五十歲就要坐椅。”很輕地嘆了口氣,“說不定等我年紀大了之后,就變了一個椅老太太了。”
顧祈舟的右手搭在上,下意識地攥了拳頭。
其實,他很想對說:不會的,你不會變椅老太太,就算真的有那一天,我也會一直推著你走,一路走到底。
但是他不敢說啊,也不能說。
他們兩個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中間的那道鴻。
他只能保持沉默。
陳染音也沒指他能說些什麼,因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紈绔子弟了,懂得什麼做“不要強人所難”,但有些話,必須親口告訴他,這些話也已經在心底埋藏了許多年:
“這幾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晚上自己下了車,后悔自己沒能陪你走到最后,如果能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下車,我會陪你回家,無論你經歷了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
這些話,是顧祈舟從未想到過的,他的右手再一次地攥了拳,中緒奔騰翻涌,意識不斷地在過去與現實之間來回織著。
他是林宇唐,也是顧祈舟。
但林宇唐已經為了過去式,早就死在了八年前的那個晚上。
他現在只能是顧祈舟。
林宇唐可以隨心所,可以在面對陳染音的慕與追求時豁出一切去,但是顧祈舟不行,因為林宇唐連累了,顧祈舟不能重蹈覆轍。
他地咬住了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抬起眼眸時,神清明而篤定:“他不需要你陪他回家,他只想讓你下車。”
他用上了“他”這個代詞,來劃清自己和林宇唐的關系,劃清過去和現在的界限。
為了證明自己一點也不需要,他又補充了一句:“他覺得你是個廢,是個累贅。”
陳染音不是個傻子,當然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我確實是個廢,但你還是把我這個廢推上了岸。”又說,“我知道你心里怎麼想的,你覺得我太脆弱了,沒那個勇氣和你在一起,但是我現在也沒那麼廢了,最起碼我可以保證自己再也不下車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用什麼方式,哪怕你以后喜歡上了別人,娶了別人當老婆,我也會默默地守護著你,哪怕你結婚那天想讓我去給你老婆當伴娘都行,只要你開心。”
又開始油舌了。
顧祈舟長嘆一口氣,很無奈地說:“你不用這麼說。”
陳染音蹙起了眉頭,又急又氣:“我這回真的沒有給你畫餅!”
顧祈舟:“……”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給我畫餅。
陳染音直視著他的目,字句篤定地說:“我是認真的,我再也不會下車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顧祈舟的態度卻也很堅決:“我不需要你陪。”
陳染音抿了抿,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也行,反正我也沒指你能原諒我,但你一定要讓我看到你,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也沒資格限制你的自由,但你走之前一定要告訴我。”
千萬不要再杳無音訊地消失八年了。
又說:“我只是想看著你,看到你平安無事就行。”
顧祈舟依舊是那個答案:“我不需要。”他的語氣十分決然,也很直白,“更不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但其實,他從來都沒有責怪過,一秒鐘都沒有。
八年前的那晚,在倒車鏡中看到頭也不回地走向警察的那一刻,他安心極了:無論他接下來將會面對什麼,最起碼安全了。
他只是不想再繼續連累。
陳染音言又止了一次,本想繼續向他表態自己真的已經改邪歸正了,也是真的想陪他走到最后,但忽然意識到,這樣本行不通。
林宇唐這人,吃不吃,非要威利才行。
只能跟他玩賴:“行啊,你去跟你們支隊長說啊,說不喜歡我,說要甩了我,我又無所謂,反正孩子都已經打了,你想怎麼賴賬都行。”
言外之意:你敢不要我,我就敢去你們支隊長面前誣告你!
顧祈舟:“……”
正在努力聽的顧別冬在瞬間瞪大了眼睛:我艸?我艸?我草草草!!!!
陳染音平躺在床上,死死地攥著顧祈舟的手腕,一副雷打不的無賴臉,鐵了心地要賴上他了——去他的穩重換位思考吧!去他的態度良好地認錯吧!去他的反思從良吧!就是個深固的紈绔,就是要強人所難,強扭的瓜最甜!你這輩子死都別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顧祈舟都被氣笑了,一臉無奈地看著,真實地發問:“你到底是怎麼當上老師的?”
陳染音一本正經:“因為我欣賞門捷列夫。”
顧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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