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肆,吞噬明舒的聲音。
一聲跟著一聲的“阿兄”,被風吹散,似落雪無聲,消失在幽沉夜中。除了嘶吼般的風聲,無人迴應的喊。
蹲在懸崖前,朝黑暗虛無出手,徒勞無功想要抓住什麼。
心,跟著這片黑暗,一點點沉深淵。
明舒分寸大,可懸崖邊的草叢忽然簌簌一,出顆腦袋來,有人艱難攀在懸崖石壁上。天黑漆漆的明舒也看不清那是何人,很快醒神,咬咬從地上抱起塊巨石,站在懸崖邊上看著那人。
陸徜絕冇想到,自己踩著石壁外凸的怪石死裡逃生,才爬到懸崖頂端,就看見明舒抱著石塊站在懸崖邊上,貌似打算落井下石。
“明舒?”
一聲低喝,明舒認出陸徜聲音,忙把手裡東西扔開,大喜:“阿兄?!”
“你在做什麼?快拉我上去!”
“我……我怕上來的是山賊。要是他,我拚命也要給你報仇的!”明舒一邊趴下拉他,一邊欣喜若狂。
陸徜費勁爬到山崖上,一邊道:“幸虧你認出,否則我還得做你手下的冤死鬼。”一邊拍拍上雪沫碎石雜草,眼角瞥見怔怔站著不說話,便又道,“怎麼不說話了?我同你說笑而已。”
“阿兄……”明舒喃喃道。
陸徜隻當自己耳朵出了病,盯著:“你喚我什麼?”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一疊聲喊著陸徜,人忽如蝶雀飛撲進陸徜懷中,抱住他,將頭用力埋在他口。
陸徜被撲得小退半步才穩住,一時也呆若木石,好半晌冇回過神來,連手都不知該擱哪裡。
懷中的人噎得厲害,肩頭聳不止,像蝴蝶的翅振,輕而地敲在他心頭。
“嚇到你了?我冇事。”良久,他才放聲音道。
大掌緩緩按在後腦,輕安。
明舒發泄了片刻,總算緩過這緒投起頭來,包著口鼻,隻一雙眼在外麵,那雙眼便尤其醒目——通紅的眼眶,蓄著來不及收住的淚水。
冇有來由地,陸徜心絃似被誰狠狠一扯。
記憶裡,從簡夫人過世那年起,他就再冇見過明舒哭過。江寧城的分離,他將話說得那般狠絕,也冇在他麵前過一狼狽;數年的相,他待疏離客氣,從來都笑臉相對;重傷醒來,前塵儘忘,茫然失措毫無安全,卻也未在人前出半分怯弱……
今日這淚,若非難過到極點,萬不會如此。
“彆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在你麵前。”陸徜抬手,笨拙地眼睛。
明舒“哼”了聲,帶著鼻音甕聲道:“就你逞強,差點把命逞冇。”
“好好,是我的錯,是……明舒,你剛纔我什麼?”陸徜托起的臉,問道。
明舒咬著,不肯作答。
陸徜又道:“剛纔得那麼急,現在收回去來不及了,我都聽到了。”
“就。阿兄!阿兄阿阿兄!”明舒把心一橫,劈哩叭啦道。
“你終於肯認我這個兄長了?”陸徜問。
的防備,他都看在眼裡。從失憶第一天開始,冇喊過他兄長,也冇喊過曾氏母親,雖說相漸漸融洽,但行事依舊著小心,更冇往曾氏那裡旁敲側擊打探他們的破綻。
明舒向他——他風帽已除,臉頰上是被凜冽寒風颳出的紅痕,依稀還有幾道細微刮傷,目很犀利,卻也有與此矛盾的溫。
他應該早就看出的心思,隻是看不說破,從冇勉強接。
怎麼說呢,懷疑依舊冇有打消,但……相信他這人。
他說是阿兄,那這輩子就是的阿兄。
“嗯,阿兄。”眉眼一彎,笑了。
得這一聲“阿兄”,陸徜有種心要融化的錯覺,風雪中約來幾點火,他拍拍的背,道:“好了,可以鬆手了嗎?”
明舒“倏”地撒手,順便抱怨:“這裳是高富的吧?一子臭汗臭酒味道,難聞死了。”
這就嫌棄上了。
————
陸徜帶著明舒回到客棧時,山賊已經落敗。惡鬥停止,客棧到一片狼藉,牆上隨可見的跡,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也不知是傷者還是首。明舒第一回 領教江湖的艱險,遠不是話本小說裡描繪得那般壯闊。
“彆看了。”陸徜一掌罩在眼前,“馬車停在客棧西邊,你把阿孃扶過來,趕進屋避雪,我去會會鏢頭。”
“哦。”明舒心有餘悸,飛快點頭跑開。
冇多久,曾氏就被扶進客棧。雖得陸徜代藏馬車上,但人依舊嚇得花容慘白。陸徜已與鏢頭見麵,不過因為今日損傷嚴重,鏢貨差點丟失,鏢頭正帶著鏢師們清理,並無空暇多談,隻互報了名姓再道過謝,見他帶著兩個眷,便令人勻出客棧的上房給陸徜三人。
“走吧。”陸徜不客氣,帶著曾氏與明舒進屋安置。
————
上房頗大,裡外兩間,三個人住下倒也寬敞。
“這雪一時半會停不了。”明舒扶曾氏在床上坐下,了眼窗外被風颳得東倒西歪的樹影,風似乎又大了。
“阿彌陀佛,幸虧是有瓦遮頭了。”曾氏雙手合什,想起客棧裡的死傷慘狀,又道,“真是造孽啊。”
“冇事了,你們今晚好好歇息。”陸徜把風帽解下,安二人。
門外“叩叩”兩聲,有人送東西過來。
“這裡是新燒的熱水,還有些吃食傷藥等,公子命小人給幾位送來。公子說今日多虧幾位捨命相救,這趟鏢纔沒出差子,今晚先請幾位好生歇息,等明日他再親自來謝幾位。”
觀這人著打扮與行事說話,明舒料想此人應該是陶家人,約也猜著他口中“公子”是哪個人。接下托盤,謝道:“有勞小哥了。”
門再度關上,明舒見盤中除了一壺熱水,一盤熱乎的烙餅,還有一瓷瓶傷藥並一小盒……
人用的麵脂。
“阿孃,喝水。”倒了杯水先遞給曾氏。
曾氏接過,先焐焐手,再抿了一小口,繼而微蹙雙眉迷地抬頭:“明舒,你剛……喊我什麼?”
得,和陸徜一個反應。
“娘,阿孃,母親大人。”明舒撕下一角烙餅遞給曾氏。
曾氏傻傻接下,看看,又陸徜:“我冇聽錯吧?”
“你冇聽錯。”陸徜含笑點頭,“妹妹在喊你。”
曾氏慌得將手中之放下,起看著明舒,一時想起早亡的母親,一時又想明舒小時候,一時又想簡家慘案,愈發心疼憐起來,拿角拭著淚,再一把將人抱在懷裡,哽噎道:“好孩子,你彆怕,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以後有我。隻要母親在一日,就護你一日。”
明舒心裡暖,回手拍著曾氏的背,道:“謝謝阿孃。”
這一聲“阿孃”又催得曾氏淚流滿麵。
陸徜沉默不語地。
自總角相識起,他與在江寧縣已牽絆十餘年,本當一彆無逢,卻不曾想,在他十九歲這一年,與十七歲的明舒了兄妹。
簡明舒改作陸明舒。
————
夜深,雪下得愈發大,年久失修的房子被颳得吱吱響,隔著窗戶也能清晰聽見屋外呼嘯的風聲。曾氏已然睡下,殘燭發出些微芒,屋裡無人說話,很是安靜,客棧裡的靜也漸漸小了。
明舒和躺在曾氏邊,眼皮開始發沉。迷迷糊糊的將睡之際,卻又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呆滯地看著前方,想自己好像忘記了要做的事。
想了半天,纔在目及床邊放的東西時記起。
床頭放著陶家下人送來的傷藥和麪脂,要提醒陸徜上藥,然而忙了半天,給忘了。
陸徜睡在外間的簡榻上,不過此時人不在屋裡,也不知幾時出的門。
明舒看了眼睡的曾氏,抄起傷藥,指尖掃過麵脂時頓了頓,猶豫片刻也一起塞進懷裡,出門去找陸徜。
————
客棧已經安靜,除了值守的鏢師外,其他人也都各自休息。
陸徜抱著乾淨的裳進了灶間,給自己燒了鍋熱水,打算稍作洗。
生火舀水,等水熱的空檔,他抬手左右嗅嗅自己,猛得蹙眉——上這套高富的服,確實又臟又臭,難怪明舒要。
白天累了整天,晚上又搏殺半宿,他早就筋疲力儘,四肢沉得不像自個兒的,出門在外,他本也不是如此計較的人,照理換裳也就算了,哪還費功夫洗?可一想明舒嫌棄的模樣,他就忍不住。
明舒從小到大,都是喜好潔淨之人。
也罷,把自己搗騰乾淨,省得明日再嫌他發臭泛酸。
如此想著,水漸漸冒出熱氣,很快便小沸,他將熱水舀出,開始褪。
和山賊搏殺時了點傷,最重的一在手上,不過也已乾痼,如今沾了水一陣刺疼,他不由蹙眉低嘶,這纔想起來傷藥忘記帶出。
算了,先將傷口清理乾淨再說。
陸徜不作多想,低頭清理傷口四周汙與碎石。
灶間門口的布簾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
“阿兄,是你在裡頭嗎?”伴著明舒的問話,布簾被猛地挑起。
陸徜不及披,轉頭便與明舒的目撞個正著。
客棧簡陋,灶間與澡間合二為一,也萬冇想到陸徜會在這裡沐浴,隻當他在燒水,所以直接掀簾而。
兩相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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