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紛紛揚揚下起,除夕夜轉眼就到。
大街小巷的鋪麵早早地關了門,空曠的街道上全是孩的歡笑聲與竹聲。祭祖的供食,團圓夜的飯,守歲的零……讓家家戶戶嫋嫋而起的炊煙,從早到晚不絕。
儘管初汴京的陸徜三人並不順利,但這個年還是要過。
租來的房子已經打掃乾淨,門神與灶王像上,土地公公供上,曾氏在灶上忙個冇停,明舒則跟著陸徜去置辦年貨。
路上遇著驅儺的隊伍,戴著判鐘魁麵的人挨家挨戶巡門除崇討錢,明舒駐足看了半天,最後被一聲炸響嚇得捂住耳。
原是街邊賣糯穀的人新了一釜孛婁,孩子都一窩蜂擁上去。白花花的孛婁冒出饞人香味,明舒定定看了兩眼,剛想離開,陸徜卻先一步上前排到人群最後。
冇過多久,陸徜就捧著袋香噴噴的孛婁回來遞給明舒。明舒眉開眼笑:“阿兄怎知……”
陸徜斜瞥:“口水再來問我。”
明舒知道他打趣自己,抱著孛婁往他那靠,裡賣好道:“阿兄最好了!”
不想陸徜一步踏遠,冇讓靠近自己。
“阿兄!”明舒快步追上,了兩顆孛婁拈在手裡,往他邊送,“嚐嚐,可香了。”
陸徜偏頭避開,快步朝前,隻道:“彆鬨,趕把正事辦了,阿孃還在家等著。”
“阿兄,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老避著我?”明舒自己吃了那兩顆孛婁,跟在他背後道。
不過一步的距離,怎麼就追不上他,真是生氣。
“你多心了。”陸徜不看。
明舒又了一小把孛婁扔進口中,心裡道,是多心嗎?總覺自打在京城落腳,阿兄總有意無意避開,可表麵上卻又看不出什麼來。也許,真是太敏吧。
轉頭就將這個疑丟開,外頭的花花世界著嶄新而鮮活的氣息,汴京城的一切,都讓覺得有趣。
————
年三十大多鋪麵關門,明舒與陸徜找了半天,才終於把要買的東西買齊。
除了曾氏代的品外,陸徜額外還給明舒扯了布料與頭繩,準備留著做裳。二人回到家中時,曾氏已經把過年的吃食準備得差不多,各點心擺滿整張八仙桌,小小的廳堂被香氣瀰漫,勾得饞蟲直犯。
日暮沉潛,燈火滿城,家家戶戶圍爐夜話守歲過年,陸徜三人亦不例外。
往年隻有陸徜與曾氏二人,陸徜這人不太說話,曾氏和他守歲常常守到一半就悶到睡著,今年添了明舒就不一樣。明舒話多,嘰哩呱啦冇完冇了,還會逗趣,一會逗曾氏,一會鬨陸徜,把曾氏給哄得一晚上笑容冇減過。
一夜過半,這母二人愈發來勁,抖起新買的布料商量要給明舒裁什麼樣的裳。曾氏拿出尺子,要給量。屋裡生著炭火,明舒外已除,上穿的是曾氏的舊,原本是鬆垮不顯線的,被曾氏手裡那尺一勒腰……陸徜未及避開的眼倏地一燙。
明舒年方十六,過年就十七,已經出落得像朵芙蓉花,細腰聳,著實驚人眼眸。
陸徜全像都被炭火烤過般發起燙來,他很艱難纔將眼睛轉開。
所幸,過了年他就要去鬆靈書院,也能避開明舒好好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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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子夜的更聲遠遠傳來,很快就被無數的竹聲蓋過。
除舊迎新驅崇的竹,似都在這一刻被引燃,汴京城被響徹雲霄的竹聲淹冇,煙火沖天而起,在天際炸開鮮豔花朵。
陸徜放完在門外放完自家的竹,回頭就見明舒倚門捂著耳朵抬頭看天際綻放的煙花,火在臉上明明滅滅,落下無數斑,那張臉變得模糊,像夢裡纔會出現的景象。
也許,這段際遇本就是夢吧,一場噩夢疊著無數場說不清的迷夢,命運終究是將他二人綁在一起。
“好。”明舒喃喃著,一轉頭與陸徜的目撞個正著,甜甜喚他,“阿兄。”
陸徜踱到邊,從袖掏出素荷包掛在指尖垂到眼前,明舒一把攥下,隻聽他道:“又長一歲,這是歲銀。”
荷包,眉頭微微一蹙,從裡邊出錠碎銀,約一兩重。
“拿著吧。我開年就去鬆靈書院,家用已經給母親了,這些是你的。你一個姑孃家家,年歲也漸大,手裡當有些零用,想買什麼零,或看上什麼小玩意,就彆委屈自己。”陸徜實在不願再瞧見今日盯著糯穀時的目,那目刺得他口極疼。
“可是……你把這錢都給了我,那你呢?”明舒和他們久了,對陸徜手上的積蓄心裡已經有底,這一兩銀子,恐怕就是他上最後的錢了。
“我還有。”
“你騙人!”明舒攥荷包,小臉忽沉。
“鬆靈書院吃住全包,我在那裡冇有使錢的地方,況且書院每個月還會發點補接濟,我也會在書院找份差使另再賺些,每個月還能再送錢回來。熬過這三個月就,你彆這些閒心。”陸徜見臉繃得,難得浮起玩心,手掐掐臉蛋,“過年呢,開心點。進去吧,阿孃也有歲禮給你。”
他說著轉進屋,明舒氣鼓鼓地跟進了屋子,心中已自有計較,也不同他分說。
曾氏給他們倆都準備了歲禮,一人一雙嶄新的手子,是在路上趕製的。
明舒高高興興接了,揣在懷裡,與陸徜一左一右挨著曾氏坐下,每人說了句祝曾氏長命百歲,百病消除的祝語……
除夕就這麼過去了。
————
春闈在即,攏共隻剩三個月的時間,年還冇結束,汴京城白日廟會夜裡燈會,依舊熱鬨非凡,年味十足,但這些熱鬨都與陸徜無關。
大年初一這日,陸徜就收拾行囊打算去鬆靈書院報道。曾氏忙裡忙外地為他準備帶去書院的東西:烙好的餅子,兩大壇醃菜和腐等等,都是些容易長時間儲存的食。
忙了大半日,陸徜的行囊終於收拾妥當,天也見晚。
明舒清點著堆放在廳裡的大包小包,確認冇有東西落下後,才籲了口氣,剛坐下喝口水,就見陸徜從門外進來,懷裡鼓鼓囊囊抱著什麼。
“阿兄上哪兒去了?”明舒問道。
“出去了一趟。”陸徜麵著古怪。
“你抱著什麼?”明舒往他懷裡覷,他懷裡那布包突然了下,倒把嚇了一跳,“這什麼?”
陸徜慢慢掀開布,明舒了眼——冇眼花吧?怎麼看到阿兄懷裡揣了隻狗兒?
“狗?!”從椅子上蹦過去,稀罕地左看右看。
那狗看著不大,通發黑,原正睡著,現下被吵,正瞪著雙黑豆般的眼好奇地盯著人。
“是隔壁王嫂家大狗生的,已經三個月,斷了。”陸徜把狗慢慢放到地上,朝道,“我不在家,家裡隻剩你們兩個,門戶得守嚴實,所以抱了它回來給你們看個門。”
“這麼丁點大的狗,能頂什麼事?”說歸說,明舒還是蹲在地上,拿指頭輕點小傢夥的額頭玩。
“你可彆小看,畜生長得快,幾天一個樣,有靈的很。”陸徜跟著蹲到邊。
一想自己不在家中,他著實不放心家裡這一大一小兩個人。
“你啊,剛到京城人生地不,心裡彆老琢磨那些有的冇的,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懂嗎?”見出三分稚氣,陸徜忍不住敲打。
心裡那點想法,還瞞得住他不?家裡拮據,定是盤算著什麼門道,等他走了好手,打量他看不出來?
明舒耳朵,不以為意道:“知道了!阿兄真羅嗦。”
“……”隻有人覺得他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可從冇人嫌他話多過。
“快,給它取個名字吧,什麼好呢?”明舒了一會狗,壞笑道,“要不徜徜?”
“陸明舒!”陸徜一聽就沉了臉。
“陸徜,你又吼什麼?”曾氏從灶間出來,看到兩人蹲地上玩狗,搖了搖頭。
陸徜還冇辯解,明舒已經惡人先告狀:“阿孃,他兇我!”
“……”陸徜覺得,自己確實話多了,就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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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年初二,晨熹微,陸徜出發去了鬆靈書院。
他一走,兩層的閣樓頓時變得寂靜。明明不大的地方,突然顯得空曠。明舒覺得渾不得勁兒,走在哪裡像能看到陸徜的影子般。
悶悶坐了半晌,纔在曾氏的喚下把自己的被褥搬去陸徜那屋。
陸徜不在,他的屋子就歸明舒了。
小小的房間隻放下一張架子床,兩隻箱籠,還有一張他日常讀書用的舊書案,現下都已空空如也。明舒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鼻間似乎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氣,是陸徜上的味道,留在了這裡。
想阿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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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很快就過去了。
陸徜不在家,隻有明舒和曾氏同住。
為了幫補家用,曾氏經人介紹找了繡活在家做,明舒見了有心幫忙,跟在曾氏邊想學做刺繡,可拈起針手裡就像拿著千斤錘,那細細的針總不聽使,不是針腳走歪就是紮在手上,曾氏看不下去,好言勸死心。
“彆忙了,你從小到大就不是拈針穿線的命,抓些果子去陪招寶吧。”
招寶就是他們家新員的名字——陸徜抱回來的那隻狗子。
明舒悶悶不樂地去了,曾氏又安心坐在窗前繡花,纔沒繡幾下,就聽樓下傳來“砰”一聲響,把給嚇得心臟跳個不停。匆匆下樓檢視,在灶間看到站在灶旁一臉無措的明舒。
地上是打碎的陶罐,裡邊的米灑了滿地,鍋裡是半開的水,明舒愣愣站著,見到曾氏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孃,對不起。”
糟蹋東西了。
曾氏瞬間明白想做什麼。
明舒就是想做些事。繡活此生無,那就做飯吧,這樣阿孃就能騰出手來白天刺繡,也不用晚上在燈下熬花了眼。
可想像是好的,做起來卻不容易。
這些家務活,好像一點概念都冇有,不知如何生火起灶,不知下多米放多水……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困了,彷彿從冇接過這些事般,連最基本的步驟都不曉得。
“割傷手冇有?我瞧瞧!”曾氏踩過滿地碎陶片到明舒邊。
明舒搖搖頭。
“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意。”曾氏這才放下心道,“這些事阿孃來就,你彆心。隔壁王嬸的兒與你相仿,要不你去找說會話,這裡給我,乖。”
明舒被勸著走出灶間,又看著曾氏轉頭去收拾灶間,地上的招寶衝“汪汪”兩聲,沮喪非常地向招寶開口:“我是不是真這麼冇用,一個忙都幫不上還淨添?”
“汪汪汪。”招寶繞著的腳回答。
明舒覺得自己到人生最大的挑戰,在屋裡定定站了片刻,忽一攥拳頭,衝灶間喊:“阿孃,我出去一趟!”
還冇等曾氏迴應,已一溜煙跑出家門。
一邊問一邊走,足走了近一個時辰,才找到目的地。
著前頭的朱門高牆,明舒定了定神。
紅底金漆的匾額上題著兩個——殷府。這是先帝的中書舍人,今上寵妃的父親,殷繁的府邸。
也就是陶以謙的外祖家。
明舒來尋陶以謙,想謀個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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