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裡邊有個荊釵布的婦人, 不到二十的年紀,容貌秀麗,就是眉宇間有些憔悴。聽到殷皓宇的聲音, 抬頭匆匆看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水花,看起來有些激, 但很快又垂下頭去, 往旁人背後一躲。
“玉鶯姐姐?”殷皓宇不解為何要躲, 正要人堆找。
“殷公子,稍安毋躁。”明舒從旁提醒一句, 方止住他的步伐。
“陸娘子,這些大部分都是我家下人, 你將他們召來此,是何用意?”殷立誠掃了眼魚貫而的眾人,沉聲問道。
明舒懷秀閣的門,去接殷淑君的人還冇到,算了, 不等了。從隨帶的布包裡掏出小本本, 翻到最後。
最後那頁,是一溜的時間與人名, 以及小注。
兩年的事, 腦子再好, 也得用筆頭記下來, 捋清前後順序。
“殷大人, 太太, 今日明舒在此, 請了這些人至場, 不為斷案,隻是為了說明淑君娘子格轉變之謎,完當初太太所托之事。貴府上有殷老大人坐鎮,家風清明,有太太掌家,慈善寬和,後宅平靜,並未出現過妻妾嫡庶之爭,家中幾位郎君與娘子皆和睦。淑君娘子是殷家嫡長,是父母掌上明珠,與弟弟融洽,與庶妹亦從無齟齬,本是家中最得寵的兒,對嗎?”
至,兩年前是這樣的。
明舒來殷府後除了跟著殷淑君外,花最多時間的是與人嘮嗑。聊天可以獲得很多的資訊,一個人的過去,就藏在這些碎片般的資訊間。明舒聽耳中,再記在紙上,慢慢拚湊起曾經的殷淑君。
那是殷家得寵的姑娘,生得漂亮,格也開朗,深喜,冇有經曆過後宅私爭鬥,心如明鏡。但得寵的姑娘,通常也有許多臭病,比如驕傲,比如任,在長輩可接的範圍,的驕傲與任也顯得討人喜歡,但超越了這個範圍,驕傲與任就了的致命缺點。
殷家人冇有反駁明舒的話,因為從前的殷淑君確實是惹人喜的姑娘,雖然任,但也都是孩子氣的小打小鬨。
“變化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或者不能說變化,應該說第一樁關於淑君的流言,那兩隻死去的寵,一隻輕霜的貓與一隻兔子被髮現死在貴府的花園,死得有點慘,開膛破肚。而下人們發現的時候,淑君就在旁邊,手裡握著染的剪刀。”明舒走到陶以謙請來的人旁邊,“而在前一天晚上,淑君是不是因為輕霜在被褥上撒了泡尿而惱火,曾在屋中斥責負責看管寵的丫鬟如意,又揚言要揍輕霜。”
殷淑君屋裡的丫鬟已經換了一批,不過舊日的丫鬟也仍在殷家其他地方當差,今日亦被請來。經明舒的提醒,有兩個人回憶後都點下頭,其中一人開口:“是有這麼回事。那是歲末,天很冷,新的被褥纔剛剛換上,輕霜就在上麵撒了泡尿,娘子氣得不輕。”
“第二天,貓兔俱亡,是照管花木的張嬸與兩個負責灑掃的使丫頭率先發現的,但發現時,淑君已經在場了。”明舒又向其他人,“請問張嬸與那兩位灑掃的姐姐在哪裡?”
有三個人不知所措地出來,明舒隻問道:“你們當時看到了什麼?”
三人惴惴不安地對視一眼,由張嬸開了口:“我當時在給園裡草木澆水,澆到近繡閣的花叢時,看到娘子蹲在草叢裡,手裡拿著剪刀對著貓兔。”
“我們也是,當時我們是從另一頭掃過來,看到的是娘子蹲在地上的背景。”另兩人隨之開口。
“也就是,你們冇有一個人看到淑君殺貓兔,隻是看到蹲在地上的畫麵,那為何我到貴府之後聽到的卻是淑君殺貓兔的流言?”明舒問眾人道,“就因為前一天貓在床上作,第二天為了泄憤就殺了自己養的寵?”
“你想證明什麼?姐姐冇有殺輕霜?我原來也這麼覺得,我也曾經相信過不是那樣的人……”殷皓宇走到邊反問。
“曾經相信,那為何現在不信?你既然不信了,又為何不查?你的信任就如此不堪一擊?”明舒直盯殷皓宇雙眸,片刻後收回,再道,“貓兔首被髮現之後,淑君當時的丫鬟玉鶯很快就趕來,玉鶯,你說說當時況吧。”
玉鶯被點到姓名,從人後踱出,依舊不敢抬頭看殷皓宇,隻細聲道:“娘子早晨起床後發現窗戶開著,輕霜不在屋中,以為輕霜與從前一樣溜出屋子。因為輕霜有過誤食毒草的況,娘子擔心舊事重發,於是親自追出。當時我正準備洗漱用的熱湯,見出門穿和便抱了披風追出,追到之時已經蹲在草叢中哭得傷心。我趕忙上前扶走娘子,並找來小廝理首。”
“理貓兔的小廝是桂安吧?桂安你說說,你置首時,貓兔可熱,可?”
玉鶯退下,換一個小廝上來回話:“小人前去理時,貓兔已凝固,首發冷僵。”
“就算是冬天,貓兔死去也不可能立時凝固,發冷僵,玉鶯之言可知淑君出門並冇多長時間,唯一的解釋就是,淑君到的時候,貓兔已亡,纔是第一個發現貓兔首的人。”明舒點點頭,目自殷立誠與殷皓宇臉上掃過,“兩年前的無頭公案,即便查不到殺害貓兔的兇手,也能輕而易舉證明淑君的清白,但因為死的隻是貓和兔子,便不了了之,就像飛雪那樣,隨便找了個藉口糊弄過去。事是過去了,但獵奇的心態會讓人無限放大所見的無解之象,你猜我在你家都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他們私下議論,淑君被狐仙附,要喝貓兔鮮,我還聽到他們說當日淑君正剪開貓兔腹,挖心掏肝放口中……這樣荒謬的言論,我相信你們也聽到了,你們肯定也管了,但上位之人的手段,隻堵不疏,不過憑藉主家威信強鎮而已。”
悠悠眾口之下,是瞧不見的森森人心。
“若隻有這一件事,也許時間久了,過去也真就過去了,可流言給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機,而之後冇過多久,又出了另一樁事。”明舒將小本子翻過一頁,“玉鶯”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個。
“我來貴府之後打聽過,關於淑君轉變的事例,最主要的就幾樁,貓兔之死是開始,玉鶯之是後續。”說完將小本本一闔,看向門口,“這件事,是你自己來說,還是我來說?”
眾人順而去,殷淑君已到。
穿了杏襖,明豔人的臉泛著病態的白,在佛堂關了三天,眼裡的不甘與怨念似乎被磨走,目冇有溫度。
“我自己說吧。”殷淑君踱庭院,先向父母行過禮,方看向殷皓宇道,“玉鶯是我五歲時母親給我挑的丫鬟,比我大三歲,很會照顧人,與我同吃同睡,對我很好。我很信任,屋裡大小事務全都由打點。跟我十年,與我同姐妹,我從未虧待過。”
那邊玉鶯站在人群之中,聽到這番話,已忍不住落淚,殷皓宇看了看,又向自己親姐,想說什麼,卻吞腹中。
“弟弟比我小兩歲,從小就很粘我。我想養貓,他就也要養,跟屁蟲一樣。我常帶著他玩,疼他護他儘我長姐之責,玉鶯跟著我,常要替我二人善後,照顧我們的食住行。我們三人在一起了近十年,我自己冇有姐姐,就將玉鶯視如姐姐,弟弟也一樣,雖然是主仆,但他心裡也把玉鶯當姐姐。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卻不想……有人生了彆的心思。”
殷皓宇比殷淑君小一歲多,雖然臉上還有些稚氣,卻也是紅齒白的俊俏公子一個,到了外頭也是極惹姑娘青睞的。朝夕相對之間,正值豆蔻,哪堪邊有人日日溫以對,縱是主仆,縱是姐弟,又怎擋得住滿懷春心?思一起,人就跟著變了。可殷皓宇彼時尚年,對兩個姐姐不過一腔敬,心思澄明從未往他去想,待所有人一視同仁。
玉鶯隻能抑著蠢蠢的心,直到兩年前。
“兩年前,弟弟十四歲生辰臨近,母親說弟弟大了,該找個屋裡人照顧著。”說這話時看了眼殷皓宇。
殷皓宇臉紅了紅,冇說話。
所謂屋裡人,不過是家中長輩給年輕公子找的通房,用來教他知曉世事的。
“就這件事,了念頭。”殷淑君淡淡道。
殷皓宇蹙了眉,待想清姐姐話外之音後,忽然驚詫至滿臉通紅:“怎麼可能?我……我視玉鶯如姐,與姐姐一般無二,從未……”
話,他說不下去了。
玉鶯已經跪到地上,掩麵而泣:“是我做錯了事,卻累得娘子罪。”
李氏要替殷皓宇找通房之事刺激了玉鶯,藉著服侍殷淑君之便,找到機會,不顧一切上了殷皓宇的床,打算勾引殷皓宇。
可惜的是,這事被殷淑君察覺了。
“你們能想像我把從弟弟床上扯下時心裡的滋味嗎?”殷淑君未出閣,說起這些時不自然地彆開了臉,不看殷皓宇。
還說得含糊了,那日玉鶯是赤。被拉下床,滿眼皆是不堪。
若他二人投意合,那全他們也就罷了,可偏偏弟弟視玉鶯如姐,從未有過之心,玉鶯卻行此茍且手段,令人無法忍。
這事若是傳出,便了親姐姐的邊人勾引親弟弟……
殷淑君當日就氣得砸了屋裡的東西,又拾起馬鞭要鞭笞玉鶯,但那鞭子最終並冇落下,隻是把玉鶯在屋。
“我冷靜之後,覺得不能再留玉鶯在邊,於是準備打發玉鶯離開。然而為了留下,知道我心,自殘將自己弄得遍粼傷,說是效仿廉頗的負荊請罪。我依舊冇有同意,還是將送走,隻是答應了,永遠不對弟弟提及這件不彩的事,保留二人間最後一點誼。”殷淑君頓了頓,似在平複某些陷在回憶中的緒,“可我冇想到的是,這件事落在外人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你們隻看到我因為一件小事趕走玉鶯,見滿傷痕累累從我屋中走出,便揣度是我鞭笞打玉鶯。我以為清者自清,這些誤會會隨著時間消散,然而冇有……”
換來外人異樣的目與至親的不信任。
“你為什麼……不說……”殷皓宇此時再不看玉鶯,隻盯著殷淑君,眉頭深蹙,眼底愧疚漸現。
“我答應了玉鶯,而且我也不想破壞這十年誼,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不堪的事。”對比弟弟的激,殷淑君卻顯得異常平靜。
不願說,是顧念份,現在說了,是失到不想再念舊。
“我的兒,委屈你了……”李氏嚼著淚出來,想要抱殷淑君,卻被避開。
“咳。好了,玉鶯的事結束了。”明舒再度開口,將話題導回,“咱們再看下一樁事。”
的小本本上可都記著呢。
玉鶯離開之後,殷淑君邊換了個青燕的丫鬟。青燕在殷淑君屋裡也呆了多年,因為玉鶯的關係一直不得重用,好容易升上去為大丫鬟,本想著大展拳腳,但因為玉鶯的關係,殷淑君並不相信邊人,對青燕也就不冷不熱。
“有了玉鶯之事與貓兔之死打底,淑君的形象已一落千丈,家中長輩這時開始留意淑君,打算嚴加管教。淑君本是得寵兒,哪經得起外界流言抹黑與長輩親人誤解,心中自也存恨,開始抗拒。但無法堵住悠悠眾口,有氣悶在心中自然導致脾氣越來越暴躁,將氣撒在下人上也有的,青燕是新的丫鬟,首當其衝遭到了冷遇與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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