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記記得雜,人關系、吃喝穿用、所見所識、所聽所想都往上邊寫。頭倆月還每天有事沒事翻開溫習溫習,最近不溫習了,翻過去的頁不會再翻回來,有種記上去就算的憊懶。
寫完合上冊子,若無其事地往妝鏡下的屜里一塞,慢吞吞爬上床睡覺。
妝鏡左側兩個屜,已經塞滿了這半年來的日記本,不是什麼蔽的地方,唐荼荼沒花心思藏。
府里都知二小姐脾氣古怪,極重私,這屋已經沒人敢進來。
午后日盛,唐荼荼覺淺,午覺總是不容易睡著,從平躺變朝側臥,仍覺得天晃眼,索把床帳也拉上了。左右挪騰,木床不堪重負,吱扭吱扭哼哼了兩聲,被唐荼荼當做催眠曲,就曲兒睡著了。
這子胖得有些過分了,又因為多年的睡眠習慣,褥子從最開始的半乍厚,掀得只剩指厚的一層。睡半個時辰起來,腰椎總是不太舒服,得做幾個彎腰扭的舒展作,才能緩過腰椎那陣僵。
唐荼荼又喝了杯淡茶,換了最不好看的舊裳,靜靜等著。等到東市的那口大鐘響了三聲,報過申時,這才出了房門。
穿過旁院時,又見大丫鬟芳草遠遠著,一副言又止的表,明擺著是在說“三小姐還在屋里生悶氣呢,二小姐您要不要來哄哄啊”。
唐荼荼沖擺擺手。
叛逆期的小屁孩作勁大,不好哄,一哄,這一天都得聽珠珠嚷嚷。打算隔天再去,眼下奔著后院去了。
后院的幾個仆婦正坐在后罩房廊下閑嘮,手上多拿著繡繃,繡點履袖緣,也有個在纏絹花。
府里主子,事兒也,半下午常常是無活可忙的。
刨去兩戶從老宅帶過來的家生子,管著護院、廚房和賬房,剩下的幾個仆婦都是外頭雇來的,做做雜活。因著府里管吃管住,仆婦也不愿意再去外邊攬第二份活兒,閑下來就做做針線,補家用。
看到二小姐邁著壯實的步子穿過院門,都笑著招呼:“二小姐又去種菜啊?”
唐荼荼點點頭,默不作聲越過了們。
鹿鳴院和這排后罩房中間,挎著個小天井,門向來是鎖著的,鑰匙在唐荼荼手里。掏鑰匙開了鎖,天井就赫然眼。
天井不大,長五步,闊三步,掌大的一塊地方,能當雜院。
二月剛搬進來的時候,唐夫人還懶得差人去拾掇,一看見那滿院的雜就頭大,都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不臟,就是,里邊盡是些花盆魚缸、桌椅板凳,都好,拾掇起來費工夫,扔了又可惜。
正巧那時候荼荼生了場大病,唐夫人焦頭爛額,顧不上這些瑣事,把天井門一鎖,眼不見為凈。
可荼荼病好沒半月,剛能下地利索行走,就立馬把這個雜院拾掇出來了,帶著幾個護院哼哧哼哧清理了三天,把這塊地方弄敞亮了。
——然后種起了菜。
劉嬸跟在后邊,陪笑道:“二小姐,這點事怎用您親自做,不如您把鑰匙留我這兒,我跟嫂子們有功夫的時候就幫著干了。”
唐荼荼搖搖頭:“我自己來,你忙你的去吧。”
劉嬸哪兒敢讓主家的小姐忙著,自己坐那兒閑嘮,忙招呼幾個仆婦進天井幫忙。
唐荼荼也不管們,繞著菜地走了兩圈,打量這茬菜的長勢。
天井掌大的地方分四畦,就更小了,一塊種白菜,一塊種菠菜,一塊架起了半米高的架子,初生的冬瓜和長豇豆串在一起。
還有一塊地,唐荼荼也不知道種的是什麼,是從番邦商人那里淘換回來的。
因為語言不通,對方也講不清楚這東西是什麼,唐荼荼就試著種,十包種子種了四回了,播下去的種子發了芽,總是長不出來,澆水也不行,施也不行,最后總要爛在地里。最后兩小包籽播下去,不抱希,索沒去管,居然飛快越過苗期,生出了葉來。
再到廊下,不盛的地方,還種了兩排青蒜苗,四月時已經割過一茬了,這會兒又翠翠綠綠地長出來。
這些時雨水多,水都不用澆,料也不敢用——上回唐荼荼逛街市的時候,跟街旁賣兔的小販討了點兔糞,拿半只口袋裝回來,全家人都大驚小怪的,仿佛中了邪,就差領著去祠堂請唐家先祖們救命了。
唐荼荼不敢再刺激他們脆弱的神經,也不敢再用糞土了,只好拿割剩的菜去地。
舀了兩瓢井水,只澆了菠菜,這種速生菜需水量最大,又拿著炭筆在本子上仔細記錄了生長周期。
這才回頭去看那幾個婦人在忙什麼,一眼過去,心疼壞了。
“別拔,那不是雜草,是青蒿,驅蟲的。”
“那個也別,那是菠菜苗。”
這下,仆婦們哪兒也不敢了,都訕訕垂手立在那兒。唐荼荼嘆了聲:“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來。”
都是京城給主家干活的婦人,進城多年了,哪里下過地?個個累得大汗淋漓,還被二小姐訓了兩句。也就劉嬸耐心點,跟在二小姐旁邊照貓畫虎,學拿起把鐮刀割蒜苗。
揮了兩刀,劉嬸覺著不對勁,那蒜苗跟作對似的,怎麼也不聽話,輕了不對,重了也不對,好幾回連蒜苗都拽上來了。再看二小姐,一刀又一刀輕輕松松地揮,蒜苗就一茬一茬地往下倒,整齊地似拿尺量過,也不知道怎麼使的鐮刀。
別的幾個仆婦坐在邊上擇菜,心里直犯嘀咕。
都這年頭了,誰還自己種菜?村郊多的是菜農,一年春夏秋三季,菜價都賤,就冬天貴點,可冬天一頓飯吃的菜也花不了十個錢。京城地價又貴,有那錢、有那功夫做點什麼不好,誰家特特買塊地種菜啊,養養兔兒都比種菜強。
再說,這麼掌大塊地方,哼哧哼哧忙活倆月,種出來的菜,不夠全家這麼多張吃三天,圖個什麼?
二小姐真是非常人也。
外頭雇來的仆婦,規矩不好,上不敢編排主家,心思卻跑得遠,看著二小姐的背影腹誹。
才滿十四歲,背影像一座小山,骨架子本不寬,全長前后背上了。臉盤飽滿,腰圓,蹲下去,那兩條小也是的,這麼半蹲著,似要把那裳撐破。
難為家夫人,給二小姐的裳專門做了顯瘦的樣式,也架不住這個姿勢。
別家小姐手里捧著的都是琴棋書畫,二小姐那鐮刀拿得比紙筆都順手。那麼利的刃哎,彎喇喇、明晃晃地反著,看著都人直哆嗦。
臉上沒點脂,清早為赴宴染的那十指紅蔻丹,這會兒被泥糊了一手,哪里能看?在外頭的白白凈凈的手腕,也跟“纖細”二字毫不相干。
唉,從頭到腳無一像個家小姐,真真兒是連自己家里糙養出來的姑娘都比不上。
就是命好,當的爹出息,后娘人也和善,一輩子吃穿不愁的命。
幾個仆婦正這麼想著,后頭有腳步聲傳來,不悅道:“都閑坐在這兒干什麼?”
“大爺。”仆婦們忙站起來行禮。
來的是家里的大爺,唐厚孜,也是家里頭唯一的爺,年紀不大,風儀初顯,一皺起眉來,比家里老爺威嚴還重。
“都下去吧,我跟妹妹說說話。”
唐荼荼還蹲在菜地里,抬了抬眼皮,喊了聲“哥”。
午后太正盛,又胖,稍就是一的汗,一抬頭,鬢角發都是的。唐厚孜回仆婦送來兩個小凳,廊檐下支開小桌,擺上茶水,又人去備一壺涼水沁過的酸梅湯。
唐厚孜把那小凳遞給一個,看著唐荼荼在菜地里坐下,才無奈道:“你呀。”
——連幾個仆婦都不會使喚,就一個人蹲這兒埋頭苦干。
唐荼荼聽懂了,卻不在意:“大家都有活要忙的,我自己慢慢種就是了。”
“種出什麼名堂了?”唐厚孜問。
唐荼荼翻開那本子,認真說:“菠菜三十天一,再有幾天,就能摘了,但葉有點黃,看著比上一茬差。興許是土不夠,或者夏天太熱的原因。”
“豇豆也快要了,就是不知道,第二茬能不能長好,我該早點種的。如果春分前后就種上,可能得早些,晚夏時候,就能趕上第二茬。”
說話慢吞吞的,幾個字一斷,顯出幾分兒家的溫吞來。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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