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謝子介回到家,把玉佩放到匣子里。
玉佩是蓮花紋的,母親生前最,家變那一年,他還求了九哥帶他去慧心寺,給母親求了佛前供奉過的一支金簪。
那簪子上刻了佛經和蓮花紋路,看過去樸素,實則華閃現,后來那簪子也陪母親到了最后,是用那簪子進嚨自盡的。
謝子介知道這些,是因為謝家人的死狀在江南口口相傳,有老人沉默,謝家也是殷實的仁善人家,說不出來不好的話,但更多的人只是興地談論著,繪聲繪把生死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
謝子介并不恨這些人,他更恨的是把死狀傳出來的大人們,如今他終于拿到了玉佩,等來日就可以拿這塊玉佩,給爹娘立一個冠冢。
不過那都是太遙遠的事,謝子介微微笑起來,陸媽媽敲響了他的屋門:“爺喝點水吧!明天還有活呢!”
陸媽媽簡直激到恨不得肝腦涂地,萬萬沒想到,爺居然能為了瓊娘那孩子做到這一步。
自然是高興的,瓊娘是個好孩子,而謝子介能熱心腸到這個地步,對瓊娘肯定也是有好的,小夫妻在寶縣扎了,爺的郁氣估計也能散掉了。
這些日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爺每日都在笑,但這種笑是很浮的,心里還是那個冷兒。
謝子介開門,以為陸媽媽是要問更多,沒想到陸媽媽只是把水塞到他手上,很高興地說:“瓊娘家里那樣的爹娘,你倆婚趕早不趕晚,月底就有個好日子,你看如何?”
謝子介愣了愣,于是也笑起來。
“太遲了,”他說,“遲則生變,就七天后吧,我算過了,那也是個好日子。”
謝十三郎通數算,對卜道也略有涉獵,算個宜嫁娶毫無問題。
而在陸媽媽和謝子介商量這些的時候,鹿家也鬧了起來。
朱氏會到了另一種意味上的“齊大非偶”,曾經有多滿意謝子介的顯赫,現在就有多怨恨謝子介的顯赫,這幾天想了好幾種歹毒計策,想要毒死鹿瓊,想要打死鹿瓊——堅信如果沒有鹿瓊,或者鹿瓊早點去找娘,現在謝子介迎娶的就是鹿慧了。
太可恨了,賭了十幾年,投上一輩子,最后落了滿盤皆輸?
除此以外,賭坊和花樓也翻臉,農家父母賣兒,他們是敢收的,富家秀才的娘子,他們哪有那個膽子?賈二郎來了鹿家,親親熱熱地拍拍鹿秀肩膀,說出來的話近乎冷酷。
“月底之前還不了四兩銀子,我看你這雙手不錯,不如給我們賭坊吧。”
手,賭坊是無用的,但對于白著臉搖搖墜的朱氏來說,是拼了命也不能讓賭坊奪走兒子的雙手的,賈二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滿意地走了。
朱氏看向鹿瓊的目已經淬了毒,可鹿瓊現在謹慎得很,連做的飯都不口,現在是未來的秀才娘子了,朱氏管不住,鹿瓊干脆去幫鹿大娘做飯洗,請鹿大娘管一頓飯。
鹿大娘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想著鹿瓊和謝子介其實也沒見過幾面,于是在飯桌上大贊謝子介的古道熱腸與淵博學識,期待讓小夫妻對彼此心生好。
鹿瓊微笑著,很安靜著聽鹿大娘替謝子介夸耀。
謝子介有多好,鹿瓊自然知道,甚至于,比鹿大娘所知道的更多,但也牢牢記住這只是權宜之計,不必歡喜也不能歡喜。
心中也有一惶,要怎麼和謝秀才相?
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岳家通。
雖然岳家并不是很想聽,特別是朱氏,板著臉仿佛隨時都要殺人,但謝子介的告知也就是告知,就像朱氏知道,已經沒有了磋磨鹿瓊的機會一樣,也失去了對鹿瓊婚事的控制。
鹿老爹是很樂意嫁鹿瓊的,反正鹿瓊和鹿慧都是他兒,朱氏說的那些好,嫁的是鹿瓊他自認為也能到,既然這樣,謝子介要娶鹿瓊,他才不攔著。
而鹿瓊要嫁給謝子介,那麼四兩銀子的賭債,就只能換一種方式還了。
朱氏賣了自己剩下的嫁妝,又把和鹿老爹的棺材本拿出來一部分,才湊夠了四兩——甚至這些鹿老爹都是不愿意的,他覺得為什麼要家里的錢,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鹿老爹是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子,和高氏做夫妻的那些年,他是全村有名的憨厚人,而和朱氏做夫妻這麼久以后,他也刻薄且自私起來。
除此之外,按照謝子介的要求,他們得像嫁鹿慧一樣嫁鹿瓊,鹿慧的嫁妝是朱氏攢了許久的,囊括了高氏當初給鹿瓊的全部嫁妝,把鹿瓊出來,用淬了毒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鹿瓊,讓把鹿慧的嫁妝拿走。
后鹿慧罵罵咧咧:“你個黑心腸的,白養了你這麼多年,狗東西,早該把你扔井里溺死!”
“娘!娘!我該怎麼辦啊!”鹿慧哭嚎,“鹿瓊這黑心腸的,以后肯定會殺了咱們呀!”
又換了幾種更臟的罵語,鹿瓊卻沒有表,并沒有按朱氏說的拿走鹿慧的所有嫁妝,而是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打開,把里面屬于高氏和鹿芝的拿走。
鹿慧的嫁妝主要是朱氏的嫁妝和后來朱氏自己攢的。
不要。
但要回了自己的工錢。
給錢的時候鹿老爹手都是抖的,頭一次后悔當時那麼爽快答應謝子介,他氣道:“從沒聽說過子要回自己工錢的,你不孝!”
鹿瓊一笑:“這不是工錢,只是爹心疼我,拿我這些年做的活計的工錢給我添妝,至于孝順……”
濃的睫微闔,看不清神:“鹿家村誰不知道我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家里劈柴洗,做飯挑水,都是我在做,爹,孝不孝大家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告到族長那里,都沒人信的。”
鹿老爹除非拿不孝的罪名就地打死鹿瓊,不然他就立不起不孝這個罪名。
但打死秀才娘子,暫且不說謝子介自己的威勢,書院里的書生們會一致當做對他們讀書人的挑釁的。
鹿秀還讀不讀書?以后他們的孫兒外孫還讀不讀書?
鹿老爹咽了口唾沫,十六年來頭一次發現自己這個兒并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笨拙舌。
有了婚約,謝子介可以明正大地去找鹿瓊了。
他依然不好直接去鹿家的,幸好鹿大娘熱心,讓他倆去自己院子里說話,謝子介看得出來鹿瓊也的確有話要問,謝過鹿大娘后兩個人就去了院子。
“婚后,我要怎麼做?”鹿瓊很直白。
謝子介比高,能看見鹿瓊黑白分明的眼睛,鹿瓊并不是時下最出的人——大周喜歡烏發白,面如銀盤的貴,鹿瓊相比較,下太尖,人也太瘦,因為做的活多,也是微黑。
可還是很漂亮的,是一種生機的漂亮。
不過謝子介更高興的是,用了他給的藥膏,鹿瓊的手上凍瘡,已經好多了。
他忽然意識到,假如謝家沒有破滅,現在母親應該也在給自己挑佳婦了。
他還是個小的時候,母親問過他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他那時候很狂,撇撇,說想要一個飽讀詩書,比他還聰明的妻。
滿屋大笑,就連最嚴肅的祖父都拍著他腦袋,讓他別胡鬧,九哥很直接,指著他笑嘻嘻的:“十三弟娶不到媳婦嘍。”
他其實并不想娶妻,像九哥一樣早早定下世家的兒,這種事真的是沒意思了。
要比謝十三郎還聰明的妻子,這本就是種拒絕。
“十三郎這子,”祖父搖搖頭,難得開了句玩笑,“也不知道以后誰能治的住。”
而現在,他忽然意識到,這恐怕會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婚事。
鹿瓊和他和離,或者待他死后,會有第二次婚姻,若有機會,他會替把關,幫找到一個合適的溫厚夫婿,而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余,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但他居然有些高興,就算這場婚事注定是短暫且充滿瞞的,并且倉促到荒唐,但他這輩子唯一的婚事是和鹿瓊這樣的姑娘,那也很不錯。
盡管他在來寶縣前,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娶一個字都不識的農,盡管直到現在,他對鹿瓊也只有欣賞,與男之間的旖旎毫無關系,但他由衷地覺得,等到碎骨那一天,他依然會覺得有過這樣一場婚事,非常不錯。
鹿瓊見他半晌不回答,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重了,解釋道:“你說是權宜之計,但別人眼里我們依然是夫妻,我很笨,字都不識。”
鹿瓊仰頭:“我會不會耽誤你?”
看見謝秀才笑了,他說:“不會。”
“你不笨,謝家更是沒有休妻之說,一切都會好好的。”
他年時,白氏著他頭一輩子,只能告訴面前的鹿瓊。
“我不會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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