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沈瓊這個人算是好的,但又不是江雲晴那種一昧的老好人,屬於憎分明。
若是喜歡誰,便會心甘願地待他好。
就譬如千裏迢迢從江南趕來京城,為了江雲晴費盡周折也毫無怨言;又譬如當年將裴明徹買回家中,請醫問藥,不顧雲姑勸阻同他結了親。
可若是不喜歡了,那就是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的。
裴明徹在江南同沈瓊相了半年,印象中,總是一副眉眼彎彎的模樣,整日裏拉著他做這做那,仿佛總是有無窮的樂趣似的。
哪怕是偶爾任鬧脾氣,也總是氣不長久,稍一哄,便忍不住笑起來。
這還是頭一次,他在沈瓊這裏得到如此待遇。
饒是早有準備,單真見著沈瓊如此模樣,裴明徹心中卻還是不由得一空。但他也明白,如今不過是因果循環罷了,他當年欺瞞在前,如今合該有此報應。
見沈瓊轉要回後院,裴明徹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但卻被桃給生生地攔了下來。
桃並沒掩飾自己的厭惡,瞪著裴明徹,冷聲道:“煩請殿下自重。”
這些年始終跟在沈瓊邊,將當初的痛苦煎熬看在眼裏,如今自是恨極了裴明徹。
這一耽擱間,沈瓊已經自顧自地離了前廳,隻剩下珠簾微,發出細微的響聲。
見不著沈瓊的時候,裴明徹倒是能冷靜下來了,他複又看向雲姑,尋出些耐好聲好氣道:“當年之事,的確是我的錯……”
“殿下若真是覺著愧疚,想要彌補,那就請不要再來打擾。”雲姑直截了當地截斷了他的話。不想知道裴明徹有什麽苦衷,也不在乎,隻盼著今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互不相擾。
桃也忍不住道:“我家姑娘的態度你也見著了,不想見你,你何必非要勉強。”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愣是將裴明徹嗆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青石看得目瞪口呆,幾乎想要上前去斥責們無禮。畢竟這麽些年來,除卻當今聖上,他就沒見著誰敢這麽同自家主子說話的。
但這些日子下來,青石約也知曉了些當年的舊事,明白是主子負心在前不占理,更何況如今是上門認錯來的,故而也隻能將那點不忿給了下去。
“主子……”青石將手中捧著的卷軸遞了過去,小聲提醒了句。
裴明徹心神恍惚之下,倒是險些將此事給忘了,他將那畫卷放在了櫃臺之上,問道:“不是重金求購人圖嗎?”
“你!”桃氣得要命,隻覺著眼前這人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可偏生又無計可施。畢竟以裴明徹的份,他若是鐵了心要留在這裏,們還真是無可奈何。
雲姑看了看那畫卷,又看了看裴明徹,一時間也拿不準究竟該怎麽辦。還是忌憚著裴明徹的份,怕萬一真惹惱了他,反而會弄巧拙——
如今他還肯好聲好氣地站在這裏說話,若是怒了他,直接以權勢人,那又該怎麽辦?
“我要見。無論如何,都要親口說才行。”裴明徹徑直拿了那畫卷,向後院走去。
雲姑與桃倒是想要將人給攔下,可總不能直接上手,就這麽一怔的功夫,他便快步到了後院。
此時恰是午後,日頭正好,暖洋洋地灑在院中。
沈瓊躺在人榻上閉目養神,臉上蓋著看了一半的話本子來遮,看起來頗為悠閑,像是沒將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一樣。
聽到靜後,不不願地拿開了話本,瞟了眼。
裴明徹在兩步遠的距離站定了,垂眼看著,目中不自覺地帶上些溫的意味。
他見著沈瓊這閑散模樣,頓時便像是回到了當年在錦城的日子,可沈瓊看他的目卻是截然不同的了。當年沈瓊那般喜歡他,隻要見著,眉眼間便都是笑意,可如今那生得極好的桃花眼中卻盡是冷漠。
沈瓊抬眼同他對視了片刻,倒也懶得裝什麽不認識的戲碼了,涼涼地笑了聲:“你就非要來自討沒趣嗎?”
明知道不會有什麽好臉,還非要上趕著過來,圖個什麽?
裴明徹攥著畫軸的手微微收,他下心中的波瀾起伏,走近了些,將那畫卷送到了沈瓊麵前。
沈瓊先是一愣,隨即又笑道:“怎麽,秦王殿下也缺那麽點銀子不?”
漫不經心地扯開了係繩,不甚在意地一拂。
畫卷隨即展開,在膝上鋪陳開來,一端握在手中,另一端則落在了地上。
這是一幅很長的畫,其上繪了好幾幅人圖。
有著一襲金繡紋的紅,笑盈盈地指著畫外的人——那是兩人初見之時,恰巧十六歲的沈瓊;也有在桃樹下席地而坐,抱著一壇子陳酒的人,灼灼桃花不及人多;還有在涼亭之中對弈,手中拈著一枚棋子,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的人……
皆是沈瓊的模樣。
能看得出來,這畫是費了心思的,若非筆墨間蘊著誼,斷然沒法將人畫得這般栩栩如生。
雲姑原本還想上前說些什麽,可見著這畫後,卻愣在了那裏。
沈瓊垂眼看著那長卷,神倒是未變,隻是沉默著。
片刻後,複又抬頭看向裴明徹,微微一笑:“這畫的確不錯,我看呀,能值五百兩。”
在看畫的時候,裴明徹的心便高高懸了起來,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似的。而聽了這句話後,懸著的心霎時摔了個七零八落,又像是得了個“斬立決”一樣。
沈瓊什麽都明白,可就是不肯同他談舊,隻輕描淡寫地拿銀錢來搪塞。
說到底,破鏡重圓,哪有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