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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未晞,東方泛起魚肚白。
城外硝煙彌漫,大火連燒數日,宮廷王宅盡數化為焦土,目之所及皆為斷壁殘垣。
初春夜涼,大火肆過的城池焦黑一片,烏哀鳴盤旋于城池上空,即便朝將天邊云霞染得絢麗,也依舊不住這里的蕭索和死寂。
烏程侯孫堅率軍加快速度抵達時,整座城已經被董卓遷空,百姓像牲口一樣被兵卒驅趕西行,金銀珠寶糧食錢帛一車又一車地運往郿塢,曾經熙熙攘攘歌舞升平的大漢國都,只剩下滿目瘡痍。
孫堅過了虎牢關后許久不見人煙,心中已有不祥的預,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董卓竟然能如此喪盡天良,連被他搬空的空城都要付之一炬。
親眼目睹繁榮昌盛的城化為一片焦土,便是烏程侯這般鐵骨錚錚的漢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大火綿延幾十里,等他派人把火撲滅,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天,董卓臨走時不燒殺搶掠,還派人挖掘漢室陵墓,將其中的陪葬品盡數帶走,堂堂漢室天子,生時威儀四方,沒想到死后卻遭到如此對待。
孫堅朝皇城的方向俯叩首,滿目通紅地罵了董卓老賊足足半個時辰,然后才抹掉眼淚令部將打掃皇宮清掃宗廟,將被破壞的不樣子的陵墓修好,重新以太牢之禮祭祀。
那塊把董卓氣得捶頓足的傳國玉璽,正是在清掃皇宮時從枯井中打撈而來。
城周邊兩百余里沒有人煙,大火焚燒過的城池一時半會兒無法重建,留在這里只能徒增傷,孫堅派人給袁、袁紹分別送信,試圖讓盟軍增兵乘勝追擊,不料袁氏兄弟上說得好聽,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結果倆人誰都不肯派兵增援,只能著火氣引兵回魯。
城被董卓老賊糟蹋廢墟,帶領親信退守長安,萬一長安為下一個,天子可沒有第三個都城可以遷。
如今老賊倉皇逃走,他們不乘勝追擊,還等對方在長安繼續獨斷專行一手遮天嗎?
十八路諸侯中只有他自己堅持不懈和董卓作戰也就罷了,西涼兵馬能征善戰,他們手底下大多都是沒見過大場面的新兵蛋子,不敢和西涼兵正面鋒也有可原,現在是董卓老賊被他打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這還有什麼怕的?
他知道聯軍不靠譜,但是沒想到能這麼不靠譜,合著關東聯軍聲勢浩大征討董卓就是個笑話。
孫堅怒氣沖沖回到魯,準備休息幾日再做打算,天子尚在董卓手中,無論如何不能棄之不顧,關東聯軍靠不住,大不了他就自己打。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關東聯盟十八路諸侯,除了曹曹孟德,其他全都不足與謀。
曹孟德先前在吃了敗仗,重新招了兵馬也沒再回來,自己帶著底下的兄弟駐軍河,他當時覺得曹孟德勢單力薄,沒有糧草支撐肯定撐不了多久,現在看來,曹孟德才是最先看清真相的人。
什麼討董聯盟,分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湊在一起借討董的名義提高聲,本沒有人關心董卓是死是活,他們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袁紹打董卓磨蹭的要命,立新君的時候倒是利落,雖然幽州牧劉虞嚴詞拒絕了他的建議,但是袁氏兄弟卻因為立新君的事鬧得不可開。
他說什麼來著,靠不住就是靠不住,兄弟倆如出一轍的好大喜功,功勞還沒影兒,自己就先打起來了。
關東聯盟袁紹為盟主,十八路諸侯中,袁氏兄弟二人份最高,又和董卓有著滅門的海深仇,現在他們倆決裂,那還結什麼盟,直接散了得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男兒自當以天下為己任,今臣誤國,當共赴國難,畏畏算什麼好漢。
烏程侯被盟軍中烏七八糟的事煩得不行,準備最后一次去找袁商談,如果實在不行,他就和曹孟德一樣離開這名存實亡的聯盟。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剛回到魯就收到消息,袁紹任命手下周昂為豫州刺史,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派兵攻打他的大本營城。
孫堅:???
關東聯盟征討董卓,天下云集響應,他率領兵馬來到魯和袁一起為盟軍出力,當時就被表為破虜將軍并兼領豫州刺史,他活得好好的,哪兒來的第二個豫州刺史?
大漢職各級職數量有定,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一個位子任命兩個人的道理,這是開始撕破臉皮圈地盤了嗎。
他在前面帶兵打仗,聯軍盟主卻在后面打他的大本營,這合理嗎?!
不求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匡扶社稷心懷天下,能不能不要在關鍵時候拖后?!
兄弟倆鬧矛盾就鬧矛盾,有本事直接打袁啊,打他干什麼?!
*
郿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快馬單騎自道飛馳而過,繞過野草茂盛的荒田野路,疾馳半晌后終于在荒蕪破敗的村落外減慢速度。
晴空日暖,狐裘輕,原煥穿著厚厚的裳坐在院子里曬太,和旁邊穿著單還滿頭大汗的士兵出現在一起,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季節。
他在等。
等王允相信呂布會為了他府上那位國天香的貂蟬姑娘與董卓反目仇,然后把他手上的兵權分出來一部分給呂布。
王司徒過于謹慎,董卓的行事作風過于腥,他不敢隨隨便便就讓呂布沖上去刺殺,若事還好,一旦事不,前頭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王允可以等,他卻沒那麼多耐心,董太師造下那麼多殺孽,還是盡早上路為好。
馬蹄聲由遠及近,張遼扔下劈到一半的木柴直起腰,朝旁邊正在汲水的手下使了個眼,讓他出去查看來的是什麼人,自己提高警惕守在他們家主公跟前。
“此蔽,不會有外人找來。”原煥攏了攏外袍,白皙雙手端起茶壺,作行云流水格外賞心悅目,“難為你忙活那麼久,來坐下歇歇。”
荒村里除了房子什麼都沒有,他們從郿塢帶出來的東西不多,什麼都要省著用,可憐張遼這年有為的小將不能上陣殺敵,只能跟在他邊干劈柴打水這些雜活。
“不累不累,謝主公關心。”張遼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喝完,卻沒有聽話坐下,這地方的確夠蔽,但是主公的安危不容疏忽,還是小心為上。
董卓老賊最近行事愈發囂張,幾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到長安后以各種理由置了一大批看不順眼的員,王允老兒韜養晦暗中積蓄力量,力求一擊必中除掉董卓,兩個人面上和和和睦睦相得益彰,實際上只是董卓單方面的信任。
話說回來,王允老兒能被董卓那麼信任也不簡單。
老賊封他的弟弟董旻當左將軍,侄子董璜為侍中、中軍校尉,董家上上下下只要年齡合適全部朝為,可謂是一人得道犬升天,董太師本人更是囂張到走到路上遇到別的公卿大臣時都要別人下車跪拜,至于回禮,不存在的。
他剛到長安不到一個月,理政務的地方已經從尚書臺換到他的太師府,尚書侍郎們匯報公務不去衙門,有事直接去太師府匯報,稍有不慎就有丟掉命的危險。
朝堂上暗濤洶涌,呂布找不到機會稱病躲懶,高順也再沒來過,若不是隔個三五天就有信件送來,他都懷疑是不是董卓老賊察覺到不對把那倆人扣起來了。
傳信的騎兵在村口翻下馬,亮出份才得以進村。
張遼接過信,示意親信將人待下去休息,然后把信送到原煥跟前,“主公,是高伏義的信。”
原煥點點頭,一目十行看完里面的容,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
烏程侯孤軍殺京城,分兵函谷,兵戈西指,乘勝追擊董卓,奈何聯軍中其他人各懷鬼胎,故意按兵不令他孤立無援,只能含恨退兵。
他再怎麼銳不可當,有聯盟那麼多人拖后也沒法追到長安。
更可笑的是,他在前方沖鋒陷陣,袁紹扭頭就沖了他的大本營,難為烏程侯一顆紅心向大漢,就算長安已經近在咫尺也只能撤軍回援城。
張遼看他揚起角出笑容,眼里滿是好奇,“主公,伏義寫了什麼有意思的事?”
高伏義那樣板正嚴肅的子還會逗人開心?
原煥將信遞過去讓他自己看,然后揮揮袖笑開口,“只可惜烏程侯識人不明,錯把魚目當珍珠。”
袁紹袁決裂,也意味著徒有虛名的關東聯軍徹底分崩離析。
聯軍討董,名義上是聯合討伐,實際上一到出兵就互相推諉,甚至為此結下不仇怨,他那兩個弟弟本是聯軍中最有聲的人,也是倡議各路諸侯討伐董卓的主要人,結果到最后,最先挑起斗的也是他們。
袁紹用計奪取了韓馥的冀州,與公孫瓚開戰,韓馥投奔張邈,驚懼自盡。
袁占據南,與新任的荊州刺史劉表惡開戰。
孫堅討伐劉表時亡,麾下將領擁立其長子孫策進攻江東,割據一方。
曹接父親曹嵩到兗州,途徑徐州時,徐州牧陶謙的部下張闿貪圖曹嵩財產而將其殺害,曹怒而進攻徐州。
劉岱、橋瑁、張楊等較弱勢力也紛紛明爭暗斗,十八路諸侯打一團。
朝廷名義上和實際上都被董卓控制,諸侯互相征伐無人能管,甚至不需要假借任何名義就能開戰,三國割據戰弱強食從此全面展開。
諸侯爭雄,百姓遭難,世對普通人來說實在太難熬,苛捐雜稅節節攀升,旱災過去又來洪澇,即便沒有被戰火波及,辛辛苦苦勞一年,也難得有機會填飽肚子。
江山多難,社稷多災,天災連綿不斷,再加上戰火烽煙,百姓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誰還在乎皇帝是誰,但凡有一點機會能活下去,張角就不會有機會那麼容易的掀起波及七州二十八郡的黃巾大起義。
“主公,討董聯軍訌,我們接下來還要去冀州嗎?”張遼有點擔心,倒不是認為他們沒法在戰中保護好這人,只是覺得外面兵荒馬,他們去冀州不如留在長安。
天子年,王允老兒專權,等除掉董卓老賊,趁機留在京城和王司徒分庭抗禮豈不哉。
主公本就是九卿之一,再加上除佞救天子的大功,晉為三公完全沒問題,而且主公為汝南袁氏嫡系,是天下士人的領頭羊,只要表明份,王允老兒哪里是他們的對手。
原煥聽到他這麼說,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笑著問道,“文遠覺得當今天子如何?”
張遼搖搖頭,“不知道。”
小皇帝是董卓扶上皇位的,現在還是個垂髫小兒,長安的朝臣都沒法經常見到他,他這樣地位不高的武將沒機會見皇帝,哪里有機會知道小皇帝是好是壞。
原煥語氣依舊溫,帶著些循循善的味道,仿佛耐心教導弟的兄長,“若天子強勢,如今天下大,當如何?若天子羸弱,朝堂結黨營私,又當如何?”
張遼皺起眉頭,抱著手臂開始思考。
如果主公留在京城,王允老兒肯定將他視作眼中釘,老頭兒能在董卓手下韜養晦,必然是心機深沉之輩,主公這樣冰清玉潔的世家公子不一定斗得過他。
更何況,要留在京城,就要聽小皇帝的命令。
不管真聽還是假聽,天子下詔他們都必須得有反應,如果遠離京城,天高皇帝遠的可以當沒收到詔書,可他們人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再用這個理由就說不過去了。
萬一小皇帝給他們出難題,他們是干還是不干?
不管天子如何,這種況下都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朝廷式微,諸侯紛紛豎起旗幟擁兵自重,京城的兵不在他們手上,他們指揮不了,只能看著其他諸侯在外面爭來打去,平立功的機會的確多,被諸侯群起而攻之的機會更多。
更何況外面還有袁紹、袁兩個袁氏子弟,萬一朝廷里有人拿那倆人做筏子暗害主公怎麼辦,不是他想的多,而是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主公好不容易活下來,再因為這種理由出事,他們冤不冤啊。
如此一來,倒不如名正言順的找個地方屯兵屯糧休養生息。
張遼腦袋瓜活絡,很快想通其中關竅,拍拍口嘆道,“還是主公想的深遠。”
原煥留這小子在旁邊胡思想,讓陶姬拿來筆墨給高順寫回信,“雖然如此,我們還是得和天子取得聯系,王司徒想利用奉先除掉董卓,奉先既然出力,便不能負污名。”
因為私怨弒父,和聽皇命除賊,雖然辦的事一樣,其中差別可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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