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這一天,蒙塵多年的靖王府牌匾被的鋥瓦亮,院里院外張燈結綵,熠熠生輝,鼎沸盛況十條街都瞧得見。
陣仗如此之大,是因了府里一日出嫁了兩位千金——是的,我和阿姐同一天,同一時辰出了閣。
父親腳不著地的招待著來往的賓客,母親亦對著滿院子的管家丫鬟「調兵遣將」。顯然,他們只顧喜上眉梢,嫁兒的不舍與失落早拋之腦後。
即便如此,我和阿姐還是淚漣漣的拜別父母,各奔了前程。
一路上鼓樂喧天,鞭炮齊鳴,而我在花轎里被冠霞帔直的昏昏睡——終於熬不住了,這都要怪教習嬤嬤,前一晚的「秉燭夜讀」堪比殺人挖心。
嫁人而已,何至於此?
我一邊碎碎念,一邊歪頭靠在了側的枕上,只覺眼前一黑,須臾間,便失了明。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喜房了,窗外的月亮溫的掛起,屋裡的紅蠟燭燃燒的興旺——而我錯過了下花轎,錯過了拜堂,甚至還錯過了宴客。
十分懊惱——我錯過了一整個婚典禮。
「名長安城的靖王府千金,是你?」著喜袍的男子手持喜秤挑開紅蓋頭后,頓了半晌才悠悠問道。
我長吁一口氣——如此,是趕上了「房」。
名長安城?呵,名靖王府都做不到——畢竟名長安城的我阿姐就住我隔壁,夸人也要切實際不是?楚淮往後還有得學……
此時沒了蓋頭的束縛,我輕鬆了許多,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側著臉看向他,不想卻怔住了——燭跳,他背站在我跟前,大半個臉被在黑暗裡,但我依舊認出他不是當時來提親的楚淮!
就像他,一眼便能識破,坐在喜床上與他四目相對的人不是那位「名長安城」的靖王府千金。
我的眼珠子轉了又轉,還是對眼下的境況一臉懵,直到一旁的小丫鬟上前說了句「王爺,您累了,喜稱給了奴婢即可」,我才發覺,戲臺上老套的劇終究在我的上上演了——阿姐代替我了楚淮的妻子,而我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抬進了凌王府。
細細想來,扭轉乾坤這樣的事自然出自母親的手筆——父親是萬萬不敢違抗天命的。
我扶額,腦子裡像是被灌了漿糊,沉重而僵,果然是個進退兩難的局面——做個實誠人?好一個膽大包天!聖上賜的婚事竟都敢悄默聲的換人?全家推出午門斬首去!
索直接認了?是是是,名長安城的靖王府千金是我沒錯了!然而只要他沒有眼疾,看著這樣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就會提出質疑——長安城的人都是啥眼?給我查!什麼,竟然悄默聲的換了人?欺君大罪,先誅九族吧!
呵,左右都是死。
我正一籌莫展,突然聽一旁的老嬤嬤說道,
「王爺前兩日不小心摔到了頭,醫診斷是假失明,大約往後仔細照料才能得見明,您要多費心了——」
我微微怔住,與此同時指甲也深深的掐進手心裡,嘶!不是做夢啊,可金手指,開錯地方了吧,天爺?
「周凌清,趙樂明,今緣為姻親,終生所約,願琴瑟和鳴,歲月靜好…」接著喜娘開始啰啰嗦嗦的唱喜庚。
我嘆服了——母親做事果然仔細,連庚里都是我的名諱。
不知喜娘唱的哪一句犯了睜眼瞎王爺,他突然皺了眉,罵罵咧咧的把一屋子人轟了出去。
之後他索著在喜床的另一側坐了下來,坐穩了才出口諷刺道,「面子倒做的足,又是冠霞帔,又是合婚庚,一個妾室罷了——」
瞧著像個七尺男兒,出口卻是尖酸刻薄的街頭老嫗!
反正他也眼瞎,我惡狠狠的瞪向他,卻不想他也瞧著我,我慫意上頭,又迅速的低下眼簾——
不對,睜眼瞎有什麼好怕的?
我又倏地抬起眼,目兇,至此,終於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頭上戴著束髮嵌玉紫金冠,臉若雕刻般稜角分明,一雙劍眉下有一對星眸,鼻子高,卻有幾分像泛著紅,下顎有一道細小的刀疤,但在這張臉上,並不覺得醜陋,只徒增了幾分男子氣概。
市井上流傳的凌親王都快是吃小孩的黑山老妖了——果然謠言不可信不可信!
「本王以為,為人妾室,靖王爺這樣世襲罔替的世家,是斷斷不會讓兒此屈辱的,即便是聖上金口玉言賜下的姻親,也該力一拒才是。不曾想到世風日下,皆是茍活之輩——」
我才被他的所,忘了他方才的出言不敬,他倒得寸進尺繼續胡言語。
一個在關外多年,才遷回京都的瞎眼王爺知道什麼?也不是沒有「力」一拒,就是他眼瞎看不到而已。
「王爺以為錯了,聖命難違,並不是人人都像王爺一樣睥睨天下無所畏懼,世上多的是螻蟻小人只求安穩一生——趙府上下,靖王趙祁,雖無為,卻無愧天地,為人妾室屈辱,卻是天家旨意,樂明自覺坦坦——」
我佔據了道德制高點,清脆的回。
可我話音才落,他口就浸出了鮮,喜袍霎時更加殷紅——不是吧,這就氣出了?戰鬥力令人堪憂啊……
「快……傳子……子楓……」只見他一邊捂住口,一邊艱難的說道。
「去……去哪裡傳?」
「往棲苑……傳…」
「棲苑是……是哪裡?」
「使喚院子里的…侍衛去……去傳……」
「院子里空無一人!王爺!」我跑到小院里環視一周,又氣吁吁的跑回來。
「你……你…」
「我……我如何?」
「你要氣…氣死本王…院子里沒有……便出了院,去別的地方找…」
這樣傳來傳去的,等人來了他該盡而亡了啊!我怎麼說也博覽醫書多年,且平日里鑽研許多,江湖郎中總還做得!況且從前救治過數百條流浪狗,也算經驗富,止個而已啊!
我一邊想著一邊從隨行包裹里三五下翻出了藥箱,隨後將他放倒在床上,衫也盡數去,此時被鮮浸的紗布,早已作一團。
「你……你做……做什麼?」
「醫者父母心,王爺不必不好意思,我絕無他想——」
話畢便將他前胡包紮的紗布解開了——傷口很新,卻有幾分潰爛,箭傷無疑了。
我用茶幾上水壺裡的清水對傷口做了簡單清洗——這樣的疼痛,他竟只皺著眉頭,沒有哼出一聲,我有些肅然起敬!
忙活許久,終於換了金瘡葯,為他包紮好,蓋上薄被我才安道,「是不是不疼了?我的獨家方,傷好不留疤——」
他閉著眼睛不說話,我輕輕的搖晃了下他的胳膊,仍然沒有反應,再一看——哦原來已經疼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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