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詣打馬而來,踏春草掠疾風,在慕之明面前勒馬呵停。
他比慕之明年長兩歲,十六歲的年,五尚且稚,眉眼里,卻有幾分藏進溫里的算計,只因朱紅深深宮墻,能折斷世間最孤傲的骨。
“離朱,有些時日未見了,我心中時常念起你,不知近來安否?”傅詣彎眸問道。
慕之明眼底不起一漣漪,左手覆右手,作揖行禮:“見過五皇子。”
“何必這般拘禮,小時候宮中相見,不都喚我傅詣哥哥的嗎?”傅詣言語帶笑。
“稚子無規無矩,不知禮數,還請五皇子寬恕。”慕之明淡漠應聲。
傅詣眼底閃過一困,又笑道:“都說燕國公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而今看來,虎父無犬子,方才你回答我父皇的那番話,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謝五皇子嘉勉。”慕之明垂眸,“我聽聞今日狩獵,各皇子所獵禽,當予皇上觀之,五皇子如果一直與我敘舊消磨時間,這奇珍異可都要被他人奪走了,如此,無面對圣上啊。”
傅詣笑了笑:“說的也是,先告辭了。”
他抱拳后,長鞭馬,驅其林。
慕之明等他影徹底消失,這才堪堪吐了口氣,再低頭,發覺雙手方才因攥著韁繩,竟被勒出一道紅痕跡,微微合掌,鉆心疼。
可見他花了多大力氣,才忍下膛里灼心怒火。
慕之明捫心自問。
他能不恨傅詣嗎?他怎能不恨啊?
上一世,他春獵落水深潭被傅詣救了后,從此毫無保留、傾心回報,與傅詣關系越發親,多次獻計,穩固傅詣在朝堂的地位。
可是后來呢?
后來慕之明的父親慕博仁被參一本,寫的是他與賢王傅濟安結黨派,暗中謀逆,意圖篡位。
當時皇上重病在床榻,監國的皇太子震怒,命狴犴司和史臺徹查此事。
而后,鐵證如山,確之鑿鑿,安詳寧靜的燕國府一夜被抄,慕博仁被關死牢,三個月后腰斬,牽連三族流放,賢王傅濟安被迫飲下毒酒,貴妃娘娘儀宮自盡。
可慕博仁真的結黨謀逆了嗎?
他不過說了一句:“賢王仁厚,喜納諫,有治國之志,可惜并非嫡長子。”
那參慕博仁的人是誰?偽造證據的是誰?將燕國公府邸推萬劫不復深淵的人又是誰?
是前段時間天天進出燕國公府邸的傅詣!
是說慕他,想與他百年好合的詣哥哥!
是在賢王謀逆一事蓋棺定論后,立刻娶了軍統領之的五皇子!
慕之明被作踐得傷痕累累,赤子之心破碎,哭干淚時,終是明白。
他不過是傅詣的一顆棋子,用來扳倒朝中有盛譽,頗皇上寵的賢王傅濟安的棋子。
他恨啊,他恨不得嚼碎傅詣的骨頭,啖嗜,讓傅詣嘗嘗世間最痛最難的疾苦。
可比起復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要折斷權謀的箭毒刀,要燕國府安寧百年,要所之人一世無憂,他要這世間最難承諾給予的平淡喜樂。
-
慕之明深呼吸數下平復紛雜心緒,耳邊傳來一聲輕喚:“慕哥哥,你怎麼在這發怔啊?”
慕之明抬頭看去,見貴妃娘娘之子,七皇子傅濟安騎著馬停駐在一旁,困地詢問。
傅濟安年僅十歲,尚在總角,軀都還未長開,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一副難以駕馭的樣子。
“你騎什麼馬,不怕摔了嗎?”慕之明與他從小親無間,所以無臣子禮數。
“不會摔的,我借此機會剛好練練,你這馬怎麼呆愣笨拙的,都不跑啊?”傅濟安疑問,他拇指食指挲下,似個小大人,忽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沒甩馬鞭?我幫你甩一下。”
慕之明:“!!!”
他阻止的話還沒說出口,傅濟安一鞭子甩在馬側,馬驚掀蹄,載著慕之明沖進林間。
慕之明慌俯,拽韁繩,雙夾住馬腹。
傅濟安還在后搖旗吶喊:“慕哥哥,沖呀!!!”
慕之明心狂吼。
啊啊啊,傅濟安!你這個倒霉崽子!如果我活著回去,一定要把你的頭給擰了啊啊啊!!
-
趁著馬只是驚,慕之明試圖安,慢慢收韁繩,想勒停它,眼見速度慢下來,慕之明吁了口氣,可一口氣還未吐畢,一只大野豬突然從林間躥出,猛地撞向馬,馬嚇得長鳴撅蹄,上半高高抬起,將慕之明甩了出去。
慕之明有心理準備,連忙雙手護頭,滾下鋪滿枯黃落葉的斜坡山道,天旋地轉中,慕之明想抓住什麼阻止自己繼續翻滾,可惜一切徒勞,不過須臾,他摔斜坡下的山澗深潭中。
冰冷刺骨的寒潭水頃刻吞沒慕之明,凍得他渾凝固,慕之明慌之中嗆了一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屏住呼吸,雙猛地向上蹬,試圖浮出水面。
忽然伴隨著刺疼的麻痹從左側小傳來,令慕之明部僵直幾近失去知覺。
糟了!慕之明心一驚:他筋了!
不多時,冰冷的潭水開始掠奪慕之明的呼吸,窒息的疼撞進腦髓,他拼盡全力掙扎卻不能浮起一寸,死亡的絕和痛苦開始纏頸,視線逐漸模糊,慕之明越發慌,也越發無助害怕起來。
救命,有誰,有誰來救救我。
就在此時,一聲水的‘撲通’聲響起。
看不清面龐的月牙白錦年由遠到近,慕之明費勁睜眼,瞧見了他佩戴于腰間的那塊雕凰涅槃朱紅瑪瑙玉佩。
上一世,慕之明落水后暈厥,醒來時,手里死死攥著這塊從救他之人上扯下來的瑪瑙玉佩。
兩世,緣起孽猶如蝕骨劇毒,纏繞著慕之明四肢百骸,無法磨滅消失,不離莫忘。
該是他救,還是他救。
該欠他的,依然欠著。
-
腰被摟住,那人將慕之明攬懷中,猛地向上蹬水,兩人一起破出水面,天大亮,絕境逢他,向死而生。
慕之明猛地咳嗽,嗆得腦子生疼,明知會遇險的心理準備和多日練習的憋氣雖然沒能讓他自救功,但至這次,他沒弱兮兮地暈過去。
那人將慕之明抱上潭邊,手拍他的背,順他的氣。
慕之明懊惱不已,往旁邊側挪去躲避懷抱,可在對上那人的雙眸后,慕之明一瞬愣在原地。
不是傅詣。
救他的人不是傅詣。
是顧赫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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