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筠霧養的鸚鵡飛走了。
那是只綠鸚鵡,撿到的時候,它的翅膀上有傷口,從樹上摔在了的手里,就養了。
養了三年,從九歲到如今的十二歲,也算是朝夕相吧,誰知道天一干旱,鸚鵡絕,翅膀一飛,頭也不回。
哭著回去,倒是也不埋怨它。家斷糧了三天,就沒投喂,人家了,自然要飛走——好吧,做不到它那般絕,還是愿意給它找個借口。
回到家,家里來了人,是個長得十分高壯的婆子。娘拉著給人家看,折筠霧有些害怕,抱著娘的手不放,躲在后面,娘卻扯了出來,局促不安的對著高壯婦人道:“你看看,乖的很。”
乖就是。
高壯婦人笑瞇瞇的拉過人來看,眼睛里閃過驚艷的眸,但卻不,只挑剔的道:“太瘦了。”
“太瘦了,不好干活。”
折筠霧娘就再次局促的手,“是不好干活,但是吃的,人也聽話,手還巧,會繡花……”
高壯婦人:“三斗米,不能多了。”
三斗米就三斗米吧,娘求著高壯婦人,“求你給尋一個好地方,能吃的上飯就行,千萬別去那種勾欄地方。”
高壯婦人拍脯保證,“你放心,人給我,我肯定不做那種勾當,那是要折壽的哩。”
折筠霧就明白,這是被賣了。
不僅鸚鵡絕,娘也絕。
低著頭,手的攥著角,眼淚珠子簌簌掉,站著沒。知道自己逃不掉,村子里姑娘被賣的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娘瞧見了,心里過意不去,拿著三斗米,想要的腦袋,剛出手,折筠霧頭就偏了偏,不讓。
娘就嘆氣,“你別怨恨娘,實在是沒有辦法,賣了你,你還能活命。”
折筠霧脾氣看著,卻有些倔,心里了傷,憋著氣直到走的時候,都沒有看過娘一眼,沒看過那個家一眼。
高壯婦人瞧著好笑,“你阿娘賣了你,也是為你好,要是去了高門大戶里面做丫鬟,被貴人瞧上了,沒準有大造化。”
折筠霧沒有答話。
人雖然小,卻不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是如今實在是沒有力氣阿諛奉承,便只垂著頭。
高壯夫人笑了笑,給一個饅頭,“吃。”
自己也掏出一個饅頭吃,勸道:“這人的命,只要沒有投在那富人家,就得要挨,凍,你也別怨恨你娘,還算是好的,讓我挑好人家賣你,為著這般,都不敢跟我多要點東西。”
“這天突然旱了下來,誰知道還要旱多久?賣了你,你有個去,說不得還能活下去,他們只能靠著天活,如今天旱了這麼久,田干了,老天不給活路,一家子人恐怕死在你前頭。”
婦人是了的,三言兩語,就把折筠霧說的心怨氣散了一半。
將饅頭吃下去,跟著去了城里,婦人沒銀子,便帶著半夜睡在草垛上,這里還有很多人,每個人都帶著幾個孩子,折筠霧看了眼,便也知道跟一般是被賣的。
雖然是三月,卻也冷的很,睡著了又被冷醒,折筠霧剛想起拿些茅草給自己蓋上,就見一個孩子躡手躡腳的往外走,還沒反應過來,又見一支箭了過來,那個不大的孩子直接倒在了地上。
折筠霧臉上濺了,呆愣愣坐在那里,腦子里面僵住,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還是高壯夫人抱著換了個地方,拿這個事告誡,“你可得長長記,你已經被賣了,被賣了想逃,被主家殺了也沒人過問一聲。”
折筠霧三天沒有說話。
婦人也不需要說話,只覺得被嚇著了,第二天多給了一個饅頭。等又走了半個月的路,婦人已經買下了十三個孩子。
十二個姑娘,一個小子,都跟年紀差不多,十一二歲的模樣,婦人說不買太小的,那種在這趟買賣里不好賣。買了十三個孩子,每個都是兩斗米三斗米,唯獨那個賣兒子的很難纏,高壯婦人給了四斗米。
那個小子就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四斗。
“我得記著,記著這四斗米。”
高壯婦人無所謂:“那你就記著。”
買了十三個孩子,高壯婦人也不再買了,筠霧發現挑的這些人都長的好。心里有些害怕,長的好,被賣的地方就多,在鄉下的時候就聽人說過那些勾欄里面的姐兒,便是挑好看的賣進去。
即便高壯婦人說不會,但筠霧依舊忍不住害怕。
心一直高高懸著,每天不說話,讓干什麼就干什麼,高壯婦人有一回還驚訝:“瞧著你懂事了。”
然后道:“放心,我是個好人,給你們尋的真是好去。”
這個好去吊著十三個孩子的心,終于在五月的時候,們被送進了一小宅子里面。
宅子里面有很多人,婦人進去的時候,塞了個荷包給領路的人,“賀公公,您可得幫我說說好話。”
賀公公了荷包,滿意的笑了笑,“你挑的人都好,應該都能選上。”
折筠霧一直低著頭,此時還不知道太監是什麼,只覺得這人像著嗓子說話一般,穿的也奇怪。
等到高壯婦人賣了們,拿著好幾個荷包走的時候,折筠霧才明白,們是被賣進宮了。
皇宮是什麼,照樣不知道,但是從這天開始,們除了被教規矩之外,每天吃飯都有了兩個饅頭。
兩個饅頭可以敞開了吃,不會肚子,所有的人都很滿足,即便規矩學不好會被人打,也沒人抱怨過。
折筠霧雖然還是會惶恐不安,但是已經不擔心肚子。人就是這般被馴化的,等九月進了宮,坐著馬車進宮墻的時候,已經完全接自己被阿娘賣了,又被賣進宮做宮的事實。
高高的墻攔住了外面的天和樹,折筠霧只覺得一暗,四都靜了下來,然后下了馬車,在一屋子里面換了裳,賀公公便讓們去了四四方方的庭院里面。他一個個看,一個個的挑。
院子里面站了有上百個人,賀公公卻只挑二十個人被領走,折筠霧是其中一個。然后們二十個人,又被送到了另外一個院子里,那里已經有幾個人在等著。
這些人里面有太監和嬤嬤——如今已經知道太監是什麼人了。們這些小宮站了五排,被這幾個太監嬤嬤看。
一個圓臉的太監拉著賀公公到偏地去,笑著道:“真在路上就被教好了規矩?”
“自然的,皇后娘娘發的令,難道我還能說假話麼?”賀公公有些不高興,“你挑不挑?”
圓臉太監就道:“挑,挑,你這個人,就是子著急。”
然后轉頭一看,就看見了折筠霧。
他就道了一句,“倒是生的好。”
賀公公看了折筠霧一眼:“人老實,手也巧,只是……長的過分好了,是這里面最好的,你要啊?”
這人可不是給圓臉太監備著的。
圓臉太監是東宮的人,姓李,聞言點頭,“劉公公讓我挑個相貌好的。”
賀公公這回是真奇怪了。
太子殿下不喜歡相貌好的人,這是天下人盡知的,在東宮里面,太監宮們都其貌不揚,怎麼這回又要挑個好看的回去?倒是七皇子喜歡好看的宮,賀公公是準備將折筠霧送過去的。
不過也沒事,他這回特地讓人買了好幾個相貌好的回來,七皇子那邊還有替上的,先著東宮才行。
李太監就目含深意的笑笑,不說話,一副你莫問的模樣。但心里也打鼓,委實是他也不知道。
劉公公是太子殿下近伺候的,如果太子殿下肚子里面有蛔蟲,說的就是他,揣太子殿下的心意,他劉太監是頭一份。
李太監只恨自己變不了蛔蟲,爬不了太子殿下的肚子,讓劉太監搶了先,得了賞識。
于是帶著折筠霧往東宮去,看著小心翼翼跟著走,不多打聽一句,走路行禮規矩也還算好,面上點點頭,心里卻還在想劉太監這回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就偏偏要他去提個人胚子回來。
左思右想襯不出什麼深意來,便干脆不想。到了東宮時,已經近黃昏。廊下掛著細竹蔑編織的卷簾,帶著人沿著廊走,他的腦袋倒是被卷簾擋住了,但是折筠霧人小,個子矮,整張臉籠著霞都了出來。
的臉不算尖細,雙頰這些日子養出了一些,白白凈凈的,是個鵝蛋臉,額頭上還有人尖,鼻子不算高,即便年紀還小,卻和著其他眉眼一起看起來很是清艷絕容。
這般的臉,在東宮就突兀的很。李太監帶著走了一路,就能到一路上異樣的眼。
李太監應該是要領著去見一個姓劉的太監,可惜去了之后,劉太監不在。
小太監道:“李爺爺,您剛一走,太子殿下便被陛下派去了冀州,劉公公也跟著去了,怕是三四天才能回。”
無論是領人前還是臨去冀州前,劉太監都沒說將人領回來做什麼,李太監就一時間沒了主意,一邊埋怨劉太監藏的深,黃鼠狼了,一邊思忖片刻,對折筠霧道:“我送你去后院住,你先跟著小宮們一起做雜活。”
折筠霧就被送到了后院小宮們住的大通鋪屋子里面,然后很快,就被孤立了。
李太監把送到這里來之后,便沒有再管,折筠霧在這里三天,了三天的白眼和漠視,沒有一個人肯跟說話。
知道自己初來乍到,不能生事,別人讓多做點活,就多做點活。因為除了多做活之外,即便人孤立和白眼,該給吃的一樣不。
給吃的就可以了。子本來就有些悶,別人不跟說話,就不說,掃院子提水,樣樣都做。一天從早上起來忙到晚上,累的倒頭就睡。
但第四天,就發現自己即便這樣聽話依舊還在招恨。這日是從未有過的烈,熱的人不安生,管事嬤嬤卻去掃院子。
院子里面走進去就曬的人皮疼,折筠霧拿著掃帚,也不敢反抗,忍著灼灼烈日在院子里面掃樹葉。
日頭實在是太曬,的臉曬的疼,太底下一天,就被曬傷了。不僅是皮傷,覺得自己都被烤焦,加點鹽就能吃。
九月落葉多,掃了一天,才被管事嬤嬤允許去吃飯。此時天已經黑了,折筠霧去廚房里面領吃的,其他的人都已經吃完,廚房里面的婆子都在收拾碗筷,只剩下了兩個饅頭。
兩個饅頭也能吃。求了一碗水喝,不耽誤婆子們收拾廚房,就找了個小角落蹲下來,一手饅頭一手水。
此時臉上曬的痕跡就更明顯了,在臉上一道一道的橫著,看起來尤為狼狽,一個婆子見可憐,等吃完之后,又遞給了一個饅頭。
折筠霧愣愣的接過饅頭,蹲在那里咬了一口,眼淚珠子突然就掉了下來。
明明饅頭是一樣的饅頭,但是不了此時此刻別人對自己的好意。
容易。
于是等李太監帶著終于回宮的劉太監來看折筠霧時,就見著了一個嚼著饅頭哭的狼狽的小可憐——臉上斑駁痕跡顯得并不的那種小可憐。
李太監心里一咯噔,看向劉太監沉的臉,覺得壞了。
劉太監要的是人胚子,剛回來就急匆匆的來提,可這小丫頭現在可算不得,還有些丑。
陶青碧一直想知道,陶家的大小事情,到底關了應家和符家什麼事?他們兩家摻和進來,小事變大事,大事變成鬧劇,陶家人直接成了陪襯。
她是上將軍唯一嫡女,卻活得不如狗。她以父親爲榮,卻沒想到在父親心裏,她只是一味能治癒庶姐的血藥。而他,是萬人敬仰的漠北戰神——玄蒼。彼時,他是質子,她被人設計和他一夜荒唐。可也是他,親手割破了她的手腕,爲了救他心愛的嬌嬌。見識了最惡毒的人心,她以爲死不過如此。卻沒想到,他率領大軍攻破城門,射下了懸吊在城門上她的屍體。也是他身後綁着她的屍體,帶着她殺得血流成河,將生前欺辱過她的人一一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