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數日跋涉行走，蘇家人終于到達禹州界驛站。

一家子在驛站附近找了空地暫作休整。

因為囊中，一家子沿途風餐宿，多日下來個個灰頭土臉，乍看像逃難的難民似的。

蘇大蘇二就地取材搭灶起鍋，他們停歇的地方旁邊是座枯樹林，燒火的樹枝隨地可撿。

至于吃的，一把提前用雪泡的木薯，一把菜干，就夠全家吃一頓了。

劉月蘭跟何大香也沒閑著，另起鍋煮雪，頃刻一鍋熱水出爐，先給老人孩子臉凈手。

界驛站在他們側前方數十米，驛站門前停著馬匹、馬車，旅客不多，卻也熱鬧。

即將年關，驛站懸上了紅燈籠，年味厚重。

蘇老婦跟老漢一塊坐在木車旁大石頭上，懷里抱著甜寶，膝前三個不諳世事的小崽子嘻哈笑鬧。

老夫妻倆看著那方隨風輕晃的紅燈籠，沉默不語，

“爹跟娘掛心秀兒呢吧？”何大香心頭酸，低道，“往年過年，到了年初二秀兒就會回來，一家子齊齊整整熱熱鬧鬧的……這次出事咱走得急，連秀兒最后一面都沒見著，唉。”

劉月蘭躬往土灶里添柴，低應，“秀兒是外嫁，幸免被牽連。咱家這種況，不見面比見面好，在陳家那邊，境也不好過。”

他們離開大槐村的時候，兩人娘家人都來送行了，住在隔壁村的陳家人卻沒面。

這種急急撇清關系的作態讓人心涼，陳家如此薄涼的品，秀兒在那個家里能好過到哪去？

劉月蘭心頭嘆息，公公婆婆掛心秀兒，應也是看這點。

以前蘇家沒出事，秀兒尚有娘家撐腰，陳家對不敢做得太過。

現在蘇家流放了，秀兒的后臺等于垮了，一個弱子無依無靠，在那樣的婆家日后只會更難。

燒水跟做飯的灶并排，妯娌倆的對話蘇大蘇二自然也聽到了。

“陳德那個王八蛋，當初上咱家提親的時候裝得人模狗樣好話說盡！老子要早知道他是個耳子的慫蛋，他別想踏進咱家門檻！”蘇二著柴火甕聲低罵。

蘇大把他手里的柴火走扔進灶里，“行了，都閉，還嫌爹娘不夠心煩的？咱現在泥菩薩過河自難保，秀兒起碼還能待在岸上。往后的事，只能往后再說。”

兩對年輕夫妻談音量極低，和在十二月刺骨寒風中，離得稍遠便人聽不清。

甜寶往爹娘方向淡淡看了眼，耳朵微，舉起小手去夠阿下。

失神中的婦人被娃兒小作拉回神緒，立刻把小爪子塞回包被里，“乖寶，別鬧。”

“啊。”娃兒烏溜溜眼睛看著，張啊出個口水泡泡。

把臉黯淡的老婦人逗得牽了下角。

“老婆子，老婆子！”一老一逗樂間，蘇老漢突然支棱起腰板，嗓音激，“你聽到沒？”

“聽到什麼？”

“秀兒！秀兒在喊爹、娘！”

“凈胡扯，這里離秀兒說也幾百里——”蘇老婦不經意抬頭，里斥責戛然而止。

隨后，豁地站起，眼睛死死盯著對面，不住發。

驛站往后延的道盡頭，一道影跌跌撞撞往這邊跑來，里似在喊著什麼。

越近，聲音越清晰。

“爹！娘！”

蘇老漢也撐著拐杖站了起來，未語淚先流，“是秀兒，是秀兒啊！”

蘇大蘇二此時也聽到了呼喚聲，齊齊激起朝那邊看去。

闖視線中的年輕婦人，面容憔悴風塵仆仆，頭發散，看起來比他們還要糟。

三個小崽子認出了姑姑，又又跳的奔過去，“是姑姑！姑姑來啦！”

甜寶在包被里又玩了個口水泡泡，淡定如老狗。

姑姑還沒出現的時候就聽到的聲音了。

以前耳朵沒這麼厲害的，又變小寶寶后，甜寶發現自己上出現好多奇怪的地方，不止耳朵厲害，眼睛也厲害，還有……

甜寶兩眼天眼神無辜，小手在包被里著一點點布料輕輕一勾。

刺啦——

包被里料裂了個口子。

甜寶若無其事把小手放開。

只要不承認，就沒人知道這壞事是干的。

這邊壞事悄悄干完，那邊蘇秀兒跟家里人也抱頭痛哭完一場了。

“爹，娘，我跟你們一塊去邊地！”蘇秀兒抹掉眼淚，角揚起，“我跟陳德要了休書，以后跟他們家再無干系，只要能跟爹娘在一塊，流放我也開心！”

蘇老婦紅著眼，手用力拍打兒的背，“你這傻妮子，傻妮子！”

“娘，我不傻。家里出事的消息當天中午就傳到陳家了，陳婆子怕被牽連，當時就變了臉，罵我是不下蛋的母，嫁過去兩年都沒給老陳家生下香火，陳德休了我。”蘇秀兒說起這些糟心事的時候，輕描淡寫，“陳德是個耳子的，猶猶豫豫跟我說只要我肯讓他把他表妹娶進門，他就保我在陳家有個位置。我沒答應，直接跟他要了休書，從此跟他及陳家再無瓜葛。他想齊人之福，我卻不愿這等屈辱。以后爹娘在哪我就在哪，我侍奉你們終老！”

蘇二聲，“做得好！陳家一窩蛇鼠，你跟他們劃清界限算是離苦海了！放心，爹娘有我跟大哥侍奉，二哥連你一塊養！我還就不信了，不就是流放麼？咱照樣能活得好好的！”

蘇大也笑開，“秀兒，你這回真沒來錯。別看咱灰頭土臉的，小日子是以前找不到的自在逍遙！衙差看不上咱這種小人，不愿意吃苦押送，讓咱自己去邊地領罰。沒人管著，咱一路下來跟游山玩水似的，想啥時候吃啥時候吃，想啥時候歇啥時候歇，還不用干活！沒想到吧？簡直是半神仙的日子！”

蘇家一眾，“……”

片刻后，“哈哈哈哈！”

一家子再次齊齊整整，苦中作樂，豁達的心態終于驅散了濃郁霾。

林中陣陣笑聲隨風飄送，傳驛站。

驛站堂臨窗的食桌，正在喂娃兒吃飯的年輕婦被窗外笑聲吸引，扭頭探去，“是何人在那邊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