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話，段沉說得輕飄飄的。

對于岑蝶來說，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心臟上。猝不及防，將所有打算和期盼全部砸得稀爛。

腦袋“嗡嗡”作響。

聲音干啞，掌心牢牢著杯壁，“……什麼時候？”

段沉：“可能下周？”

語氣不太確定。

岑蝶又問：“要回哪里去呢？”

“……”

明明心里也清楚，其實這個問題本沒什麼必要。

兩人相逢一場，要是再往下牽扯，深下去，肯定會變得不清不楚。

段沉突然告訴這件事，明顯就是沒那個意思。

這幾乎算得上明示了。

只是，岑蝶自己一廂愿，實在不愿接這個結局。

到底是年。

段沉幾不可聞地嘆口氣，了額頭，似乎有些苦惱。

他問：“小蝴蝶，你真的想知道嗎？”

“嗯。”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段沉笑了，“別回答得這麼快。你是個聰明的小朋友，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回去好好想想，再給我答案。”

頃刻間，岑蝶眼睛“蹭”一下亮起來。

段沉這句話，于而言，無疑是枯木生花、絕逢生。

但潛臺詞卻也已經足夠明朗。

只等自己抉擇。

岑蝶放下酒杯，鄭重地看著他，點頭，“好。”

“嗯。真乖。”

段沉抬起手，輕輕了頭發。

作親昵，但又彌足禮貌，不會讓人有毫冒犯。

此刻，岑蝶才后知后覺地注意到，他上有一酒氣，眼神也并不如往日那般清明徹，像是已然喝了不。

只是，依舊矜貴迷人，如同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頓了頓。

咬了下，小心翼翼地問：“段沉，你醉了嗎？”

段沉低笑，“怎麼會。”

局中，一個不慎，底下便是萬丈深淵。

他必須永遠保持清醒。

但今天小朋友這麼一主，倒是著實他驚訝了片刻，差點失去分寸。

果然，引好姑娘變壞，是每個男人逃不了的劣。

段沉自認自己已經足夠自持。

網早就織好，但不過只是擺在那里。

像是守株待兔的獵人。

若是蝴蝶自己心甘愿撞上來，那他也用不著含霜履雪，便要就此笑納了。

“時間還早……小蝴蝶，要不唱個歌吧。”他隨口提議。

岑蝶點點頭，沒有拒絕。

恰好，顧庭山推門走進來。

只他一人，妙妙沒在。

聽到段沉這句話，也不管是不是有頭有尾，顧庭山習慣地出聲調侃：“嘖，段爺真是大爺啊，怎麼還對著咱們小蝴蝶點歌呢？要不然，我去樓下點幾個漂亮妹妹來給你唱？”

聞言，岑蝶連忙說：“沒關系的。我不介意。”

段沉：“你看，不介意。”

兩人對視一眼。

顧庭山立馬明白狀況，“行，算你牛。……小蝴蝶知道機子怎麼開嗎？”

“啊？”

岑蝶不明所以，發出一個單音節字，以表迷茫。

顧庭山走到房間角落，拉開一個形柜。

不知道按了一下什麼位置，前頭墻上緩緩降下來一面投影幕布。

房間驟然變了ktv。

他再把話筒從柜子里拿出來，連同手機，一起遞給岑蝶。

“喏，app上點歌。”

岑蝶接過，再低聲道謝，“謝謝你。”

顧庭山擺擺手，笑道：“不用客氣。如果真的謝謝我，要不然，我來給你點一首？”

“好呀。”

岑蝶并不和他客套。

試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落落大方。

顧庭山在手機上敲敲點點幾下。

很快，環聲音箱里傳出第一聲伴奏。

投影里跳出王心凌多年前稚青的臉。

“《花的嫁紗》，會唱嗎？”

岑蝶：“會。”

這是一部偶像劇的片頭曲，當時還紅。

那時候，電視沒有現在各種視頻件的功能，沒法跳過片頭，每集開頭放這首歌，被聽過了很多遍。

顧庭山扭頭看向段沉，“段爺看過沒？”

段沉：“沒有。”

顧庭山也不訝異，“咱們段爺從來不看這種偶像劇。是吧。”

“……”

說話功夫，前奏結束。

屏幕上跳出第一句歌詞。

岑蝶清了清嗓子，拿起話筒。

事實上，并不怎麼會唱歌。一直獨來獨往，也沒什麼機會和朋友一起去ktv。

但占了聲線優越的優點，聲音清新亮，自帶一些糯的韻味。咬字和發聲方法又海市方言影響，會吞一點點尾音。

綿。

且粘連不休。

像是私語。

無論是說話還是唱歌，都聽得人很舒服。很容易就能忽略唱歌技巧上的不足。

“花/開在太下/等著人呀/努力盛開卻/等不到它……”

第一句就讓段沉蹙起眉。

警告似的斜了顧庭山一眼。

顧庭山聳聳肩。

岑蝶沒注意到這個小作，還在專注繼續：“/是花兒的芬芳/是蝴蝶的翅膀……”

一頓。

乍然收聲。

顧庭山：“怎麼樣？我選得還不錯嗎？是小蝴蝶的歌。”

“……”

岑蝶想應和著笑一笑，但怎麼都笑不出來。

因為下一句是——

在孤獨中絕，在絕中堅強。

下一秒。

顧庭山投來憐憫目。

岑蝶垂下眼，兀自握了話筒。

-

大概是為了不影響岑蝶做抉擇，后頭一周，段沉再次消失。

午夜像荒地，安靜得攝人。

好。

適合獨自思考。

自從兩人吃過那頓早飯之后，岑蝶一直于一種沸騰狀態，好似在管里拼命奔跑，連帶上每一個孔都在燃燒，難以冷靜。誓要一往無前，不死不休。

但就算沉下心來反復思索，也不愿改變這個決定。

人這一生，能遇到幾次不顧的？

縱使它發生在十八歲。

縱使自己還年輕。

至，這一刻的沖，是真摯而閃爍的，不摻任何雜質。

想要試圖手摘月。

失敗也值得。

岑蝶：【段沉。】

岑蝶：【你要回哪里去？】

岑蝶：【我想知道。】

發完消息，小姑娘抱著手機，張兮兮地瞪著眼。因為對方遲遲沒有回復，到底是扛不住疲憊，沉沉睡去。

岑蝶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妙妙。

很奇怪，岑蝶與妙妙不過是一面之緣，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但竟然進了的夢。

夢里，妙妙還是穿著亮片，站在城墻之上。

而岑蝶站在城下，仰著頭，與對視。

“你在做什麼？”

問妙妙。

語氣應當是焦急的吧。

但除了焦急之外，又多了點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令人不心生懊惱。

妙妙反問：“你以為能是你嗎？”

“……”

“不是我，也不是別的人，你難道覺得，命里就該是你嗎？可笑。”

“……”

“你以為你能翻過這座城墻嗎？這不是磚塊，是銅墻鐵壁，是鋼筋水泥澆筑的、越不過去的天塹。我們這種人，連爬上來窺一窺那頭的風景，都罪該萬死。”

岑蝶瞠目結舌。

半晌說不出話來。

上方，妙妙還在繼續說話：“他們不會上任何人。別癡心妄想了。”

他們只自己。

妙妙后是一無際的天空，天藍得如同被水洗滌過，不見一雜，油畫一樣漂亮。

岑蝶明明似懂非懂，卻覺得心悸不已。

下一秒，倏地睜開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空調已經被張晴關掉。

冷氣停止運作，滿室燥熱。

岑蝶睡得滿大汗，心跳如雷，快要從腔蹦出來。

這個夢是什麼意思？

是預兆？

還是警示？

緩口氣，順手將手機撈過來，按亮屏幕，瞟了一眼。

duan：【我后天的機票。】

duan：【明天可以見一面。】

后頭跟了一個地址。

頓時，岑蝶什麼雜念芥，都消散得干干凈凈，驀地坐直，將三條信息反復看了數遍，趕回個“好”，又忙不迭去電子地圖里搜索那個地址。

竟然是個酒店式公寓。

名字掛在海市知名豪華五星級酒店底下。

價格理應也足夠奢華。

岑蝶眉頭微皺，抿著，手指僵在原地。

屏幕上，對話框里那個“好”字，映著背景，顯得過于興高采烈，因而略有些刺目。

良久，深吸一口氣。

終于回過神來。

岑蝶：【我會來的。】

岑蝶：【明天見。】

……

次日就是8月12號。

農歷七月半。

窗外，蟬鳴不休，聲嘶力竭地喊著“知了知了”，平白給這炎炎白日增添幾分凄厲慘烈。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左等又等，總算等到日暮西山。

夜緩緩降臨。

張晴換好齊整服，走到客廳，再拎起大包小包塑料袋，回頭大聲喊道：“岑蝶！走了！”

“來了。”

岑蝶推開門。

張晴皺眉，“就樓下燒燒，儂還背包做什麼？過來幫我拿點東西不是蠻好。”

岑蝶上是日常裝扮，短袖加七分收口運，并沒有張晴那麼隆重。

但背了個書包，是一副準備外出的行裝。

事實上，兩人只是去樓下燒點錫箔值錢而已。

小區皆是老舊民房。

找一塊空地，畫個圈，充其量走不出一百步距離。

岑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垂下眼，沒有多做解釋，只低聲說：“晚上要去店里。”

張晴：“不是讓你請好假了嗎？你忘記了？”

岑蝶：“沒有。但我只請了幾個小時假。燒點紙用不了多久的。反正你晚上也要出門打麻將不是麼。”

聞言，張晴五擰到了一起。

單看表，像是立刻就要發作起來。

今夜，岑蝶撒了謊，自己就有點心虛，不想和爭吵，干脆隨手接過手頭一大包紙錢，率先大步往外走去。

行至樓道。

才回過頭。

屋，張晴也歇了火，冷著臉往外。

母兩人一前一后，忽略鄰居家那些“悉悉索索”聲，走出居民樓。

小區里住了不老人。

這個點，路燈已經亮起來，只是不甚明亮。

在那些影位置，間或蹲著幾個影。

空氣里彌漫著某種焦味，是火苗在舐著各種紙張，無端讓人覺肅穆。

張晴和岑蝶無疑是小區里的名人。

們倆一出現，立馬就有好奇目紛紛投過來。

岑蝶不自覺蹙起眉。

相比之下，張晴倒是淡然，旁若無人地蹲下，用筆在空地上畫了個圈。

而后，再將塑料袋打開，將里頭的錫箔元寶全數倒出來。拿起其中一只，用打火機引燃，丟到圈里。

火下，的表平靜到近乎冷漠。

“收吧收吧，到底下去之后，再去賭吧。哼，這回用不著借錢了，總不會再捅別人了吧。”

“……”

頃刻間，岑蝶明白過來。

對于岑忠，張晴不是不怨懟的。

但世事從來如此。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由不得凡人來置喙。

-

晚上十點多。

夜已半深。

岑蝶站在那家酒店式公寓門口時，心里想的就是剛剛那句話。

但偏偏不愿接定數。

岑蝶深吸一口氣，將包往上背了背，昂首，走進公寓大堂。

大堂有接待。

再次將段沉的名字報出去。

接待小姑娘查了一下電腦，立馬準確地喊出了的名字，“岑小姐？”

岑蝶點頭，“是我。”

“岑小姐晚上好，段先生等您很久了。請您在這里登記簽名，稍后，我會為您刷開電梯。”

“好。謝。”

岑蝶簽過名，再跟著走進電梯。

電梯直達頂層。

因為樓層高，加速時，難免產生一點點失重。

中途，回過頭，定定地看向電梯里的玻璃。

鏡中孩還是剛剛那套服，與此華麗裝修格格不。

的面容青。

但眼神卻無比堅定。

唯有泛紅臉頰，出賣了一點點心。

岑蝶用手背了臉，深吸一口氣。

“叮——”

電梯抵達頂層。

這里應該是一梯一戶設計，門一打開，就能看到段沉影。

此刻，男人正坐在弧形沙發上。

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膝上放了平板，一只手在屏幕上點點劃劃，另一只手則是夾了煙。

遠遠看過去，距離極強。

很有點小說男主角那種斯文敗類。

岑蝶還是第一次見段沉戴眼鏡，愣了一下，腳步跟著停下，打算欣賞幾秒。

然而，段沉已經聽到響。

他抬起頭，將平板闔上。

再隨手按滅煙，朝招招手。

“小蝴蝶，”段沉喊，“晚上好。”

岑蝶：“……晚上好。”

“關一下門。”

他挑挑眉，囑咐。

岑蝶點點頭，輕輕“哦”了一聲，回過，將電梯和客廳之間那道門關上。

“咔噠。”

電子門鎖轉過兩圈，發出“嘀嘀嘀”提示音。

如同驚雷，敲在心上。

整個閉空間呈現出些許缺氧，令人呼吸難以通暢。但因此，思維卻愈發清晰。

岑蝶抿了抿，一步一步朝段沉走去。

段沉端坐在沙發上沒，只好整以暇地看著，似笑非笑模樣。

恍然間，岑蝶產生了錯覺。

他是端坐明堂，在等待萬人朝拜。

而自己，就是月最虔誠的信徒。

岑蝶加快速度，三兩步，走到段沉面前。

兩人一站一坐，對上視線。

段沉：“坐啊。”

他拍拍旁邊的沙發。

岑蝶卻沒有依言坐下，而是向段沉出手。

低聲喊他：“段沉。”

“嗯？”

“我可以嗎？”

對于小朋友的直接，段沉一點都不驚訝。

他將眼鏡摘了，隨手扔到旁邊，再手，抓住岑蝶手腕。

小蝴蝶人生得瘦，連手腕都是伶仃，完全沒，上去都是骨頭。

思及此，段沉隨口道：“小蝴蝶太瘦了。”

岑蝶：“……以后我會吃胖點的。”

如果他喜歡的話。

段沉功被逗笑。

“這麼可啊。”

說完，他手上發力，重重一拽。

岑蝶毫無防備，瞪大了眼睛，整個人抑制不住地跌落下去，被段沉拉著、摔進他懷中。

“……”

兩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

簡直可以稱得上親無間。

頓了頓。

岑蝶臉上“轟”一下燒起來，紅暈從臉頰皮蔓延，一直蔓延到耳尖，一同著了火。

段沉倒是依然平靜，只凝視著水瀲滟的眼眸。

他空出手，箍住岑蝶的下尖。

迫抬頭，與自己對視。

“真的想好了嗎？”

“想好了。段沉，我想知道你要去哪里。”

岑蝶鼓起萬丈勇氣，抬手，撥開他桎梏，臉湊過去，主吻上他角。

是一種近乎仰的姿態。

虔誠到令人迷。

“……段沉、段先生，我好喜歡你。”

只做他一個人的蝴蝶就好了。

岑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