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冬意漸漸往深,過陣子又發生了兩件事。
先是承順伯府的二夫人帶著胖師兄楊號來到衛家,楊號的母親二夫人也是個祥樂的,一家人瞧著喜慶。
承順伯府平日里倒不常同順安侯府打道,楊二夫人送了時興的點心與幾盒東北野山菌。只道前些時府上大小姐去書院,常帶零兒分,自打兒子楊號嘗了府上的鹿干后,便終日思想,近日見沒有了,困倦不思茶飯,問原因,只道想吃衛姮家的熏香鹿。
楊二夫人因此就帶著兒子上門來請教做法了。
彼時侯夫人畢氏與兩房媳婦孟氏、傅氏都在正廳坐著,還以為是什麼事兒呢,原來是一道零小食。
都曉得孟芳欣慣常疼翹翹,每每必親手調香熏制干的,畢氏便問兒媳婦哪些食材與做法,這廂說來給楊二夫人知曉一下。
孟氏沒想到會有這一出,臉上微愣怔,嘆息道:“母親問起我,我卻應答不出來了。只是在西市胡人開的一間鋪子里買的,已事先配好的藥材與香料包,用完便棄,卻不知為哪些。不若夫人也去那家鋪子瞧瞧,我讓秋嵐給你指個路。”
畢氏雖則奇怪,大兒媳每每親自采買食材,怎會不記得。到底念綢緞世家出,不知也在理,便由著孟氏的說法給楊二夫人指了路。
然而過不幾天,圣上邊的前大太監昌德也上門來了,領著書院里一個瘦弱的小師兄孫信。
這天午后衛衍正剛好在家休息,還以為宮中又來什麼旨意,連忙端正恭迎出門外。結果卻迎來昌德明亮的笑臉,一改往日的冷慢,十分客氣謙和。請進正堂,竟然是來府上致謝的。
原來孫信是昌德老家親戚的兒子,因想著昌德如今發達了,膝下空空,便把兒子送來過繼給他。
孫信貧寒出,讀書文采不錯,可惜瘦小文弱,飲食無,兩只胳膊都細細的。
自從九月書院開課,因吃過一次衛姮師妹的鹿干,發現胃口變得好了,每次便都先搶上兩塊。最近一段時日下來竟然長胖了些,雖也常懶倦思睡,但沒那麼瘦了。
昌德遂便帶著兒子來謝,又想再來討要一些。
衛姮站在祖父八仙椅旁,聽得不脊背發涼。自從這幾月忍著不吃零兒,都拿去分作人后,孟氏見委實不要,送了兩個月就不準備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眼看楊號與孫信便懶倦思睡和長胖,這不和從前的自己一樣嗎?而前世則從四歲多一直吃到十四歲,直到太子說出東宮再不要衛家之后,孟氏才中斷的。
也虧得生就有骨子里的曼妙,一直吃了那麼多年,最后不吃也仍變得好好的。
前世的衛姮,便多薄涼和不解,有時仍會心善地以為,孟氏是因為對自己的失和怨念,才會使得后來的態度兩個極端。卻原來,這個食怕就有蹊蹺
畢竟太后捧了衛家多年,衛家長若因態才招太子不喜,小兒纖麗質,最后換著小兒進東宮侍奉也可以的啊。
蘇州的孟家為著芳娘所生的衛卉,不知道每年往這里頭砸多銀子。當然,前世衛卉最后的結局,也滿足了他們的心愿,新帝上位后,衛卉了新帝宮中的湘妃。
通篇思想來,衛姮心驚。
所幸自己現在也才吃了三年多。
衛姮凝思片刻,便在旁邊啟口道:“先為楊家上門問方子,如今昌德公公也來了。這鹿竟可使人胃口大開,懶倦思睡,翹翹卻已經吃了三年多了。芳娘平日總說卉兒妹妹瘦弱,不思飲食,為何舍不得給卉兒妹妹嘗一點呢。翹翹自小胃口就好,芳娘還總給我吃,吃得我又是饞兒又是在家學打瞌睡,芳娘太偏心翹翹了。”
做著無心的語調,然說得卻是事實。
孟氏聽得有點張,攥著帕子在座上道:“翹翹兒比妹妹貴重不知多,芳娘第一疼的是翹翹,好東西哪里舍得分給卉兒呢。”
林雁姨母站在梁柱旁,聽出點兒門道來。
尋思著葛青夫人生前的聰慧,大小姐的懶倦慢,還有如今去書院后的區別。便在旁邊道:“今上仁和厚義,咱們侯府為臣子,素日多有得賞,日子安逸祥和,奴婢瞧著咱們侯府也沒有到給了大小姐一份,便缺了二小姐一份的地步。既是大夫人不記得方子,正好老侯爺在家,又是太醫,不若拿兩塊出來瞧瞧便知曉了,總不好勞煩昌德公公久候。”
衛姮看了眼綺綠,綺綠記起來道:“哦,大小姐房里似乎有剩著,奴婢去拿了來。”
一忽而拿到堂前,衛衍正湊到鼻間嗅了下味道,眉頭不覺便皺起來。
他慣是在太醫署與家中藥草房熬藥修書,對著幾味藥材、幾倆劑量,聞著味兒便能概知七八。
“這里頭原有開胃消食方劑不錯,卻下藥偏重,又夾著兩味西域的迷迭香與牛至,放在一起雖然異香人,然初食神,久食則使人神疲倦,脾焦躁。兒媳給翹翹吃了三年,竟沒發現翹翹有何不同嗎?”
衛衍正原記著翹翹兒并不驕縱,也不敏易怒,是什麼都想得開的好子。忽而兩年多間從別宮回來后,卻看到寶貝孫臉蛋圓潤,肚子鼓鼓地站在門前“阿爺”。
他還真以為是隨了老太婆的軀。
衛姮一副聽得半懂不懂的模樣,暗暗咬了咬,把話再往要點上引:“哦……難怪我吃得胖了,去宮中都被皇子們笑,說我是胖嫦娥,還被太子哥哥嫌棄,拂袖躲著距離。芳娘提醒翹翹上有味道,例如狐臭,有人聞之不覺,有人敏,我又懷疑自己上有不好聞的氣味。芳娘對我偏心,原來是把心都偏錯向了,不如對卉兒妹妹偏心呢,瞧卉兒妹妹多討人憐呀。”
大太監昌德聞言,不自覺瞥了眼翹翹,但見小眼神清澈,年小小便國天香,連說著這樣的話都一臉天真純然……可畏呀。侯府要出姣。
但一般年人聽著如此言語,都會品出些味道來。
左右順安侯府清水高門,德高重,這樣的事兒也不便參合。昌德連忙打著哈哈,想告辭了:“哦呵呵,原是如此,灑家教了。出來時間也久,這邊先回宮去也,改日再親自向衛老太醫請教方子。”
說完便領著孫信出去了。
衛衍正板著清肅的老臉,雖然平素他多有讓著老太婆,在院里如同沒有地位。可府上府下無有不敬畏老太醫的。
孟氏忽然揩著帕子哽咽道:“兒媳斷不知會如此,只記得那一年家里吃野味,翹翹十分喜歡,之后就常買了做給吃。因見吃著能吃能睡,日漸圓潤討喜,府上大人長輩瞧著高興,自己這個后母也難做,如此反而松了口氣,不怕有人說自己偏心,遂便一直給做了下來。真的沒有想過別的,如今卻大人們誤會了,兒媳該當何罪?”
“我們侯府家風清正,闔府上下斷不會有這樣的歪心思。當年兒媳未續弦門,怎樣照顧著翹翹,做長輩的心里都瞧著,激著,不知為何竟會生出這些莫須有的揣測。畫蛇添足,反生子。僥幸現在時間不長久,沒釀什麼后果。”
衛衍正低聲道,他老朽兒自是不多言的,宮闈之中看什麼不懂。
畢氏心寬廣,不以惡念度人,便聽得芳娘一席話頻頻不忍,可此時也不好多,畢竟知道老頭兒有多看重孫。
聽說等到當夜侍郎大人衛謹從工部歸家后,大夫人在房中泣了一夜。
第二日林雁姨母自請大人,以后親自照看大小姐。衛謹敬重這個葛青留下的大丫鬟,只是從前翹翹親芳娘,一刻也眷著離不得,所以衛謹也無有說什麼。最近見翹翹去書院,能書能寫能畫,還日漸聰明曉事兒,原來自己的大兒亦是個聰慧的姑娘啊。他便點頭同意了。
林雁姨母又斗膽提起翹翹每月的份例,只說一并來打理,可每季向侯夫人秉明。
衛謹也準了。
份例原是衛姮去拜托林雁姨母的,衛姮先是問林雁姨母在誰手上,曉得也在孟氏手里管著,便去要了回來。
前世衛姮到了婚嫁前才知曉有這一份例的存在,然去問芳娘,芳娘只說父親在獄中時候多有拿去打點,最后取到手的只有零星一點。
冬日炭火燒得舒適,衛姮坐在書桌前,掂了掂手掌厚的一沓銀票,好大一筆錢。原是侯夫人對偏,憐比其他幾個孫子更多,又多給了一份額度。這事兒二房傅氏也是知道的,傅氏毫無意見。
衛姮手里兜著暖手袋,抿著笑說道:“以后每月留一部分給翹翹兒打賞打點,其余的勞煩姨母存去錢莊生利好了,以便將來需用。”
林雁姨母瞅著大小姐的容貌,才八歲便這般的淡定與思想,心中多有暗嘆欣。但也許真如大人說的,小姐兒是開智晚呢。
自是笑呵呵地去了,對衛姮的囑咐無有不照辦。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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