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大軍凱旋。
照大虞制,軍隊向來不被容許駐于建康。所以前一次,許泌平叛立功,也只能回軍于丹,在那里接來自朝廷的犒賞。
但這一次的勝利,意義非同一般,實是振人心。
神的舅舅興平帝不但允許大軍拔至建康,暫時駐于城外,且親自領了文武百出城犒軍。
那一天的景,乃皇朝遷都江左之后,數十年來之前所未見,滿城民眾,悉數涌去參觀軍容。
神雖無緣見得,但依然能夠想象此刻城外那一幕正在進行中的盛況。
驕艷艷當空,旗纛漫天遮日,數萬為國立下赫赫軍功的將士,盔甲鮮明,在無數民眾的注視目之中,整齊地列陣于城外的君王臺下,接著來自君王的閱視。
而的父兄和未來的夫婿,恰正位列其中。
神為自己有這樣的親人而驕傲。
從一大早起,就無心別事,極力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盼著父親他們能早些踏進家門。
從戰事發,父親離家都督江北之后,到如今,覺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神非常想念他們。
……
犒軍順利結束。
皇帝在后萬軍齊聲所發的震天般的恭送圣駕聲中,先行起駕回了皇宮。
高嶠和他后的高氏家族,毫無疑問,是今日最為風的一個家族。
京中那些僑姓次等士族和三吳本地士族,無不以能和他說上一兩句話為榮。
至于民眾,更是興高采烈,儀式結束,遲遲不愿散去。但他們議論最多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m.166xs.cc
這個名字,因為今天的這場犒軍儀式,迅速地傳遍全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個名字,做李穆。
據說,是他單槍匹馬殺臨川王的陣前,從千軍萬馬的重重包圍之下,救回了一個被俘的高氏子弟。
據說,是他挫敗了夏人進攻義的圖謀,率領區區不過兩千守軍,戰江關,是擋住了數萬敵軍的番進攻,直到援兵到來。
也是他,先鋒敢死,在江北的大戰之中,帶著部下五戰五捷,所向披靡,立下奇功。
今日,興平帝在接見完以高氏為首的其余參與戰事的陸氏、許氏等士族功臣之后,特意點他出列,封他為虎賁中郎將,并破格賜下金袍,毫不加掩飾對他的欣賞之。
皇帝都如此,更毋論民眾了。
倘若這個名李穆的年輕人出士族,民眾也就如他們習慣的那樣,只會對他仰而已。
正因為他出寒門,在這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以門戶決定了一切的虞國,是一個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榮耀位置的典范,無數的平民,仿佛在他的上看到了自己和子孫后代的希,這才為之熱沸騰,乃至狂熱崇拜。
李穆的邊,此刻聚攏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士卒,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歡聲笑語,不斷傳來。
楊宣尋來時,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也未打斷,只含笑立于一旁。
李穆很快看到了楊宣,排開人群出來,向他快步走去,見禮。
楊宣忙托住他,笑道:“你如今也位列將,且得了陛下親賜的金袍,榮耀非我等所能及。往后見了我,再不必多禮了。”
大虞皇帝給臣下的賜服分兩種,文鶴服,武將服。前者代表安定,后者意寓威武。
朝廷南渡之前,對于臣下來說,能獲得一件賜服,往往被視為無上之榮。南渡之后,因皇權本就是靠士族扶持而起,一蹶不振,頂級士族,幾乎能與皇族并貴,慢慢地,這樣的榮耀,對于士族來說,或許不過也就是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但對于出寒門的人來說,能獲得一件賜袍,依舊是夢寐所求。
李穆道:“末將僥幸能有今日,全仰仗將軍的一路提攜。將軍理當我一拜。”
楊宣見他毫沒有因為今日所得的榮耀而生出驕矜,對自己依舊以禮相待,心下寬,笑道:“許司徒此次對你也是多有贊賞,在我面前,提過數次。此番陛下便是沒有封賞,司徒也不會虧待你。有司徒和高公提攜,往后你前途無量。他二人如今就在營帳,你且隨我來,拜謝完畢,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李穆并未抬步,眺向遠那座許泌和高嶠等人所在的大帳方向,片刻后,說道:“楊將軍,你可還記得,從前高相公曾許諾,無論我所求為何,必定應我之事?”
楊宣哈哈大笑:“自然了!當時相公許諾,擲地有聲。何止我楊宣一人聽到,耳者眾矣!”
他說完,打量了下李穆,笑道:“怎的,莫非你已想到了所求之事?正好,高相公也在,你趁這機會提出來便是。我料你無論所求為何,相公必會應允你的。”
李穆道:“此事,恐怕我需借將軍之力了。”
“何事?竟然還要我來助你?”
楊宣有些驚訝,隨即又笑:“你盡管說!但凡我能,必無所不應。”
他拍了拍膛,豪氣沖天。
“多謝楊將軍。”
李穆一笑。
“我之所求,便是高公之。不知楊將軍愿助我否?”
楊宣起先臉上一直帶笑,忽然笑容定住,遲疑了下,看向李穆,語氣里帶了點不確定:“敬臣,你方才在說什麼?高公之?”
“高相公的兒?你想求娶于?”
他頓了一下,用強調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正是。我之所,便是求娶高公之。”
李穆應道。
“你……你怎會有如此念頭?莫非是在與我玩笑?”
楊宣遲疑了下,又問,語氣里充滿了迷。
“我求娶高公之。”李穆只又如此道了一遍。
“將軍若能代我將所求轉呈到高公面前,李穆不勝激!”
楊宣盯著神如常的李穆,雙眼越瞪越大,連長了滿臉的絡腮胡,都沒法遮掩他此刻那極度震驚的神。
他忽然臉一變,看了下四周,道:“你隨我來!”轉匆匆而去,了自己的營房。
等李穆也跟隨而,楊宣了兩名親兵,命遠遠地守住營門,不許旁人靠近,這才轉過了。
“敬臣,你莫非糊涂了?你怎會生出如此荒唐之念?高公何人?我等又是何人?你當也知,如今士族當道。以高氏之,相公便是再激你救了他的侄兒,也絕不會將他兒下嫁給你。你聽我的勸,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念頭,千萬不要因此見惡于高相公,自取其辱!”
他的神凝重,語氣更是異常嚴肅。
李穆卻神不,依舊微笑道:“多謝將軍的提點。只是求娶高公之,是我李穆生平唯一夙愿。高公當日既應許我可求我所想,如今便是自不量力,我也要試上一試。”
楊宣不停搖頭:“敬臣,你以弱冠之年,便晉位虎賁中郎將,放眼朝廷,何人能及?以你的能力,日后前途,必定遠遠勝于我,何況今日,連陛下也如此看重于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高公當日便是當眾向你許下諾言,也不過是他一時隨口之言罷了。旁的事還好說,此事,他必定不會應允。你卻怎就拿去當了真?”
李穆說:“我求娶高公之心愿,由來已久,既有機會,若不試上一試,怎會甘心作罷?將軍若覺為難,末將亦不敢勉強。末將先行告退。”
他向楊宣行過拜謝之禮,隨即轉要走。
沒有打消掉自己這個將的荒唐念頭,楊宣怎可能就此放他離開?立刻上前一步,擋住了李穆去路。
“敬臣!窕窈淑,君子好逑,我懂!只是我聽聞,高氏與陸氏向來互通婚姻,兩家早就有意聯姻,如今想必也要議親了,高家怎會在此時舍陸氏將兒下嫁給你?何況,你可知道,士庶分隔森嚴,遠非你能想象?那些自視清高之人,連同座尚且不愿,何況通婚?便是偶有尋常士庶兩族通婚,那士族的親友亦以為恥,從此不肯相互往來。以高氏之尊,怎會自跌份?”
楊宣勸著將,自己卻也被勾出了積已久的心底之怨,又恨恨地道:“我等祖上,功業赫赫,哪里不如他們?如今士族子弟,當中多更是無能之輩,卻借了朝廷南渡之難,祖上攬功,仰仗門第之尊,便凌駕于我等頭上,視人為螻蟻牛馬之屬,供其差用,何曾將我等放在眼中?”
他咬牙,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等平定下了翻涌的緒,語重心長地道:“敬臣,你聽我一句,切莫拿那日高公之言當真!就此打消此念,免得求親不,反遭人辱!”
他勸著時,李穆一直默默聽著,等他道完,說道:“將軍一番善言,句句出于護,李穆激,沒齒難忘。只是將軍你也知道,我生戇陋,心中有了執念,若不試上一試,便不甘心。多謝將軍,末將告辭了!”
楊宣知他還是沒有打消念頭,無奈,長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既如此求我了,我又怎能視而不見?只是你要知曉,高公或是不會計較你的唐突,亦肯替你瞞。世上卻沒有不風的墻。你求親被拒也就罷了,日后難免也會被人知曉,落人恥笑。況且司徒那里,恐怕也會疑心你攀附高公,怕有所不快……”
李穆微微一笑:“將軍所慮,不無道理。故煩請將軍,可先將此事告知司徒。倘若司徒亦以為不妥,我便打消此念,再不提及半句。如何?”
楊宣苦口婆心,苦勸良久,終于聽他被自己勸得有所松,松下了一口氣,忙道:“甚好!那我先稟司徒。若是不,你切莫再執著此念!”
李穆向他深深一揖:“多謝將軍!李穆在此靜候將軍回訊!”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士庶不同座,有個典故。主人公就是那個踢了發妻尚公主的二王之一王獻之。
世說新語記載,有一回他去見謝安,正好習鑿齒(也是個牛人,東晉著名史學家文學家,祖上是東漢襄侯,只不過冠南渡后,淪為庶族)在客座了。因為習鑿齒屬于庶族,清高的王公子就不肯和他同座,只站在一邊看著,最后謝安沒辦法,只好把他安排在對面。王獻之走后,謝安對侄兒說,王公子人很清高,但為人帶了傲慢固執,未免有失本。
另外順便提下,我為什麼前幾天去掉了原本有的相相殺的標簽。有天偶爾看到個文,帶了個甜文標簽,下面一個讀者:麻蛋這也甜文?騙我進來!
鑒于每個人對所謂相相殺的期待程度不同,為免遇到類似況,所以去了,只留中標簽。不必過度解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