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殿試(中)
古欽看著收筆清墨,目不由又轉回那些字上,琢磨了片刻方道:「樂焉是有意中人了?」
語氣微微著些遲疑。
沈知禮垂袖,輕聲道:「是啊。」
他怔然,繼而又問:「哪家的公子?」
卻不再言語,只顧低了頭看桌上那畫卷。
古欽轉踱了幾步,眉頭皺起,「前幾日皇上與中書幾位老臣還說起太子冊妃一事,你……」
沈知禮的臉驟然間垮了下來,打斷他道:「承蒙皇上和相爺看得起樂焉。可相爺不想想,太子豈是在這事兒上能聽人擺布的?與其此時同我說這些,不如去問問太子是如何想的。」
他未料到會是如此反應,臉微有不豫:「你與太子從小一道長大,眾人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冷笑:「相爺也是自我時便看我長大的,照此說來,我同相爺之間又將如何?」
「胡鬧!」古欽面作怒,「此話豈是能隨口胡說的?」
沈知禮長袖驟落,背往門口走去,眼眶已不自覺地紅了,抑了抑,才僵著聲音開口道:「今日來找相爺,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了,久留也是不便,相爺好生保重。」
聽不得他再說一字,便奪門而出。
指間上猶存了他握筆的溫度,掌心中依稀裹著朱墨香氣。
一地碎草漫,空有桃,無人應。
乾德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子進士科禮部試開考,京城南雀門太學以北、禮部貢院以東的七條街盡行宵令,日不得過車馬,夜不得過行人。
三日後考生出院,禮部試權知貢舉古欽著有關大臣們按例鎖院判卷,朝中中書諸事皆由右相徐亭料理。
五月五日,子進士科禮部試放榜,安北路解元孟廷輝高登榜首,判為此次禮部試會元。
這一消息不到半日便傳遍了整個京城,舉眾聞之嘩然,誰都沒想到先前那個在州試上「撞了大運」的孟廷輝竟能在禮部試上再奪頭籌。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說是文曲現世的,也有說是鴻運當頭的,但不管說什麼,幾乎人人都在翹首以半個月後的殿試——
這個孟廷輝,能不能夠連殿試的頭籌也一並拔了,為大平王朝有史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進士?
時已夜,禮部貢院外甚是冷清,院裡燈燭暖暖,過窗紙,可見仍有不員們在屋子裡忙碌著。
古欽一邊人封卷冊,一邊問旁鴻艫寺的吏道:「這大半個月來我被鎖在貢院裡,竟不知中書門下二省所議的殿試策論題目是什麼?已經呈給皇上去閱了沒有?」
鴻艫寺的吏搖了搖頭,「昨日還沒有,今日不知呈上去了沒有。」
古欽面狐疑之:「還沒有?往年這時候都已定題、著大學士封題置案了,怎麼今年這麼慢?」
周圍的人都搖頭,以示不知。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深夜來擾,不知古相肯否讓我進去?」
古欽回頭,看清來人,慌忙上前幾步,彎腰行大禮,口中道:「不知殿下會來,臣有失遠迎。」
英寡手著扶起他,「我也是一時興起。方才從六部出來,車過街角時看見貢院裡還亮著燈,想來古相正在封卷,所以來看看。」
古欽趕讓開來,「殿下上座。」
他卻不坐,只是走去案前掃了兩眼,轉頭問道:「想借此次禮部試頭名孟廷輝的策論卷一閱,不知可否?」
古欽臉微僵,半晌低聲道:「殿下恕罪,此事不合例。」
英寡側頭了一旁的鴻艫寺員幾眼,又看向古欽:「古相還不知,此次殿試皇上已有旨意,讓我替升殿主持。」
古欽先是一怔,隨後大驚失,口中連連道:「這……這……」半天才又吐出幾個字:「……臣確是不知此事。」
心中卻如翻江倒海般地滾過了數個念頭。
能為皇上親試中進士者歷來都謂之「天子門生」,如今皇上卻要讓太子升殿主持,可見皇上是當真定了退位讓政的心思了。
既如此,今年的這一科進士們豈不是了太子登基後的首批親吏,更將是任重非凡。
他心裡連連苦笑,臉上卻沒,轉旁邊的吏將已封好的策論卷呈過來,翻出孟廷輝的那一份,雙手遞呈過去:「殿下既然是要替皇上主持殿試,那麼看看也無礙。」
英寡接過來,轉背,將題紙扯開,先是細細地看了一回,然後又飛快地掃了一遍,眼底有些沉黯,回頭對古欽道:「把榜上前五名的策論卷都拿來與我一閱。」
古欽點頭,旁的幾個吏們便匆匆翻出題紙,呈上來。
他一一閱畢,臉變得有些冷,抬眼看向古欽,「孟廷輝的這篇文章雖說做得不錯,可我卻看不出比這幾人好多,古相何故判為會元?」
古欽言,卻聽他又接了一句:「莫不是在考前曾得機會投帖至古相府上?」
這話語氣生冷,明顯帶了責難之意。
古欽微微垂首,「臣確是得了的帖子,不過不是來臣府上投的,而是沈知禮替投的。」
英寡聽後驀然轉,眉斜揚,「此話當真?」
古欽點頭,「臣豈敢欺瞞殿下。孟廷輝的策論雖與這幾人不相上下,可世之道卻要上許多。當年皇上旨諭進士科禮部試判卷不得糊名,意在從寬取士;既是要從寬取士,那便不當只論文章判功名。依臣之見,能讓沈知禮親來臣府上為之投帖之人,將來在朝中定不會是平庸之輩。」
英寡卷兩指了,復又低頭看了眼那題紙上的名字,眉間不由一陷。
過了許久,他才將題紙放回案上,卻無再言。
古欽想了想,又道:「至於才學高下、文章好壞,殿下可於殿試之後再細細評定。」
他慢慢地點了下頭,負手離。
古欽卻又在後道:「殿下,」見他停下,才急著道:「臣方才聽人說,此次殿試的題目中書還未呈閱皇上議定。」
英寡側頭,低聲道:「皇上旨意上有言,此次殿試題目由我來定。」
古欽又是愕然,半晌才回神,「敢問殿下,可否將所定題目與臣一覽?」
他卻搖頭,臉似是不豫與人多說此事,「待至殿試之日,古相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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