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平

李瑾容心急火燎地趕來，一眼看見夜深霧重下的滿江狼藉，當時就差點沒站穩，命人沉下牽機的時候，心裡其實已經不抱什麼期，卻不肯出來，執意要親自從崖上下來尋。

等意外看見江心全須全尾的人，李瑾容眼圈都紅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妍懵懵懂懂，還完全不知道洗墨江裡發生了一場什麼樣的驚心魄，只道有人要倒楣，沒心沒肺地跟在李瑾容後，嘻嘻哈哈地沖李晟做鬼臉。

四下石壁上牽機線鋒利的印子尚在，魚老環視四周，又看了看頭也不敢抬的周翡和李晟，撚著鬍子點頭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二位小英雄實在了得，老夫我活了這許多年，還是頭回見識這麼會找死的瓜娃子，失敬，失敬。”

李晟跟周翡一個“姑姑”，一個“娘”，方才撿回一條命來，這會都乖得不行，支楞八叉的反骨與逆一時都趴平了，老老實實地等挨揍。

李瑾容一顆心重重地砸回口，砸得火星四濺，真恨不能把他們倆的腦袋按進江水裡，讓他倆好好冷靜冷靜。

不過當著眾人和外人的面，咬著牙先忍住了，暫時沒去看那倆倒楣玩意。

李瑾容越眾而出，打量了謝允一番，見此人相貌俊秀，自帶一說不出的從容風度，先生出幾分好，抱拳道：“多謝這位公子援手，不知怎麼稱呼？”

說來也怪，一般像謝允這個年紀的人江湖行走，旁人到了打招呼，通常是聲“俠”，可到了他這裡，大家仿佛有什麼默契似的，統統都了“公子”。

謝允報了個家門，又笑道：“前輩不必多禮，在下只是路過，不頂什麼事，要說起來，還多虧了這小妹妹刀法淩厲。”

自己家的孩子是什麼水準，李瑾容心裡當然都有數，聽他說話客氣，也不居功攜恩，神愈加緩和了些。

不過也還是四十八寨的大當家，再欣賞激，還是不聲地問道：“我們這裡除了山還是山，多蠻夷教化，弟子也大多陋愚笨，實在沒什麼好風景，謝公子深夜到訪洗墨江，想必不是為了看江景的。”

這會，李晟周的冷汗已經緩緩消退了，三魂七魄拉著他滿肚子賊心爛肺重新歸位。他一聽李瑾容的話音，就知道大當家了疑心，方才在江下，他雖然也旁敲側擊地問謝允的來路，可別人畢竟有恩於他，因怕生出什麼誤會，李晟忙低聲道：“姑姑，謝兄方才本不必面，見我們兩個了水中牽機，才出言提醒，甚至親自到陣中指路……”

李瑾容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李晟嗓子一啞，愣是沒敢再多說一個字，只好無奈地看了周翡一眼。周翡可不敢吭聲，覺自己不管跟李瑾容說個什麼，結果都總能適得其反，好事也能讓說壞事。

“不錯，我四十八寨自當有重謝。”李瑾容先是順著李晟的話音接了一句，隨即又道，“謝公子若有什麼差遣，我等也定當全力以赴。”

謝允原本以為自己倒了八輩子黴，好不容易挑了個時機，居然是最兇的時機，為了救人還將自己暴在整個四十八寨面前，之前小半年的心算是付之一炬了。

這會聽了面前這位夫人的話，他心裡有些意外，想道：“莫非我時來運轉了？”

謝允只當李晟和周翡都是“千鐘”門下，又見他們對這婦人娘姑姑，便先為主地覺得這位前輩溫和慈祥，全然沒把眼前人與傳說中能讓小兒夜啼的“李瑾容”往一塊想。

他琢磨了片刻，覺自己這點事除了李大當家本人，也不用怕跟別人說，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便直言道：“在下人所托，是來送一封信的，不想四十八寨戒備森嚴，我初來乍到，求路無門，別無他法，這才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承蒙前輩不怪罪。”

四十八寨沒有靠得住的人引薦，確實是進不來的，李瑾容見他神坦，便點頭道：“小事，謝公子請容我們一盡地主之誼，別嫌棄我寨中清貧，這邊請——不知謝公子要送信給誰？我去幫你找來。”

謝允道：“不知甘棠先生周存可在貴寨中？”

這名字小輩人聽都沒聽說過，弟子們個個一臉迷茫。

周翡也沒聽過，但心裡打了個突，無端湧起一點不祥的預。

李瑾容引路的腳步驀地停下，沒有回頭，別人也看不清的神，良久，輕聲問道：“誰告訴你這個人在四十八寨的？”

謝允回道：“托我送信的人。”

李瑾容側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那人若是騙你呢？”

謝允知道四十八寨跟北都偽帝是死敵，覺大家的反賊立場都差不多，於是直言道：“那人託付與我的東西很重要，就算有心拿我消遣，也不會拿此做兒戲。”

李瑾容面無表地問道：“哦，那人還代你什麼了？”

謝允想了想，說道：“他大概早年跟貴寨李大當家有些誤會，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大當家日理萬機，還是不要驚了。”

周翡：“……”

李晟：“……”

謝允一句話出口，發現周圍人的神都奇怪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多出三個大字——“你要完”。他心裡突然湧起一個約的、讓人骨悚然的猜測，略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溫和慈祥”的前輩。

李瑾容似乎偏頭笑了一下，站定回過來，似笑非笑地問道：“梁紹難道沒跟你說，他跟我之間有什麼‘誤會’？”

謝允：“……”

倘若倒楣也能論資排輩，他這運氣大概是能“連中三元”的水準。

“梁紹兩個字就夠我一掌斃了你，”李瑾容臉上倏地沒了笑意，冷冷地一字一頓道，“但你救了我兒和侄兒，恩仇可算相抵。出那老鬼的‘安平令’，你自可離去，我絕不為難你。”

謝允略微退後了半步，餘掃過周圍一圈已經戒備起來的人，他把一臉倒楣樣一收，到了這步田地，居然也還笑得出來，他不慌不忙地對李瑾容道：“原來前輩就是名北都的李大當家，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大當家有命，晚輩本不該違抗，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將安平令給您，您會怎樣置此呢？”

李瑾容腳尖正好踩著一塊山間的小石子，聞言一句話沒說，抬腳輕輕碾了一下，那石子就像塊蒸得爛的年糕，當即碎了一團，重歸沙塵。

謝允會意地點點頭：“李大當家果然坦，連托詞都不屑說，只是梁老已經仙逝，臨終前將此託付給晚輩，晚輩曾向九天十地發誓，這一塊安平令在到周先生手中之前，它在我在，除非晚輩化齏，否則絕不會讓它落到第三人手上。”

“梁老已經仙逝”這幾個字一出口，李瑾容頓時晃了一下神，似乎有點難以置信，就這片刻的景，謝允驀地了，他整個人幾乎化了一道殘影，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等他不徐不疾地把後面半句話說完，人已經在數丈之外！

李瑾容怒道：“拿下！”

說話間，長袖微微，掌力已然蓄勢待發，周翡方才從變故中回過神來，雖是一頭霧水，卻也不能看著娘一掌打死謝公子，急之下腳下一步已經出，打算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跟娘扛一回。

一邊的李晟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散的長髮。

周翡被他拽得頭皮一，還不等發作，便聽李晟痛哼一聲，小聲哀了一聲：“姑姑，我……”

然後他竟然滿頭冷汗地捂住口，原地晃了兩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原地。

周翡被李大公子這“說重傷就重傷、說要死就要死”的變臉神功驚呆了，差點跟著他一起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