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讓起來，又道，“你上西配殿吃春盤子去吧，們都在那兒呢。”

錦書應個是，卻行退出偏殿。

西配殿里熱鬧得很，大家正在吃炸年糕，桌上還擺著砂仁，焙杏核，桌子正中間放了個大盒子，這種盒子是年初一才有得吃的，春盤，也盒子菜，里頭放十六個琺瑯小盤子，盤子里碼著切好的細醬菜，青醬，五香小肚，熏等，靠墻的案上有個鍋子，燒得熱氣騰騰的，里面的貢米粥咕咚咕咚翻滾，走過去把炭撥暗了些，月牙桌邊的幾個人招呼過去吃年糕，畫也在，臉上沒有不痛快，錦書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到面前言又止了半天，畫笑道，“不用覺得對我不住，我這幾年啊，年年跟著太皇太后上大宴，難得有一年讓我在慈寧宮里過，我也得閑兒個懶，還得多謝你呢！”

錦書低頭道，“我還是怪不好意思的，才來了幾天，就把你給替了。”

畫不以為然，“沒事兒，等苓子放出去了，咱們倆得天天在一塊兒，分什麼你我！再說了……”招手道，“俯耳過來。”

錦書不解的湊過去，“怎麼了？”

畫竊竊道，“那個大宴時候長，要到近子時才完，兩個時辰筆直的站著，都不能，別提多難了！我還是樂意在慈寧宮里呆著，老佛爺和總管嬤嬤們都出去了，就剩咱們幾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沒有差使可當，就坐著嗑瓜子，閑聊，多好！”

錦書聽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這可是臉的活兒，還怕苦？”

畫嘆了一聲，“我啊，不是攀高枝的人，穩穩當當把差當好，到了年紀就出去，這輩子就這樣了，還稀圖什麼？人生苦短，攏共就幾十年，花那麼多心思，就為了自己給自己裝面，何苦來！”

這畫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想說什麼就出口，嚇得錦書趕忙捂住了的，啐道，“仔細禍從口出！回頭太監拉到廊子下一五一十的挨板子，大年初一，沒得招不自在。”

畫回過味來，吐了吐舌頭，拉到桌邊上坐定，徒弟裝了盤年糕，上頭倒了砂糖端給錦書，幾個人邊吃邊聽銅茶炊上的張太監胡吹海侃。

宮出不去，要知道宮外的事，就得聽外宿的太監說，張太監是班倒的差事，平時常能出去，大家圍著他，他慢悠悠喝著茶水，不急不躁就說開了，“照理說，這大過年的不該聊這些個，可我忍不住啊，我們家離頤和園不遠，頤和園外墳圈子多，人都說‘城西一帶土饅頭，城里盡是饅頭餡’，我原不信這個，可昨兒下了值回去，路上就遇著真的了。”

年輕的孩兒就聽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大家看他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都急著催他快說，張太監放下茶盞道，“海淀有座蘇州橋，我只要回去就得經過那里，昨兒天沒黑，雪下得大，我就趕著排子車回去，車沿上吊了個羊角燈照道兒，等走到蘇州橋頭時，遠遠看見兩個人坐在橋欄桿上，都穿一的黑，也不知在聊什麼，連說帶比劃的，我想這麼大的雪，怎麼連把傘都不打，想必是家里出了急事，顧不上，就趕著車往前，車上有把傘，等到了跟前好給他們，也算年前辦了樁好事，可越往前越不對勁兒，雪大迷眼，真跑近了看，把我嚇得夠嗆！那兩個孫子肩上溜溜的，沒扛腦袋，難怪要比劃，沒怎麼說話呢！我當時都傻了，想起來菜市口前兩天斬過兩個黨，沒人收尸，衙門里打發了人拉到葬崗埋了，說是埋得不深，第二天人沒了，腦袋卻還在，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刨出來拖走了還是怎麼的，好家伙，原來跑蘇州橋上聊天來了！”

司浴的綠蕪著聲問，“那您怎麼辦？趕調頭跑吧！”

張太監道，“不能跑，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是一跑就著了他們的道了，肯定得追你啊，我咬了咬牙，全當沒看見他們，念著不明王咒，在騾子屁上打了一鞭子就闖過去，等過去了再回頭一看，人沒了，想是魂沖散了。”

這時春榮下了差進來歇腳，一聽他們在聊這個，便笑道，“大過年的說鬼，也不怕晦氣！”

畫道，“張大叔見著的都不怕，咱們才活了幾年，有什麼可怕的！”

張和全擔心春榮忌諱，忙道，“榮姑娘說得對，不說了，不說了。”

錦書歪著頭琢磨，排子車過去了人就不見了，張大叔又看不見車后頭，那兩個無頭鬼不會是在他車上跟他回去了吧！想到這兒自己也嚇了一跳，栗栗地打了個寒戰。

大梅放下砂仁兒撲了撲手，湊趣兒道，“您回去沒打盆清水照一照？要是有小鬼纏，也好消消災不是？”

張太監道，“沒事兒，回去照了，還給白大士燒了香，后來想想，大概是這兩個黨沒人祭拜，顯了形出來嚇唬我，是為了要點盤纏好上路吧！我囑咐家里人到雪地里燒了兩串高錢，今早再經過那里平平安安的。”

畫吁了口氣，“也算有驚無險。”又推了窗屜子往宮門上看，奇道，“今兒怎麼沒見順子？我才剛還想他進來吃春盤呢，一大早就沒見著人。”

張和全笑道，“順子是屎克螂變知了，飛上天啦！三十晚上當了個好差，萬歲爺夸了一句，老佛爺知道了就把他撥到養心殿伺候萬歲爺去了，我瞧今年夏往熱河避暑也有他的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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