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是盛京一年一度的桃花會。
落月橋中,輕舟往來如梭。河堤兩岸,煙柳重重。順著河堤往前,走約六七里,有一小湖,湖心有一庭廊。湖亭四面停了三兩隻小舟,原是來觀桃花會的雅士們在此聚樂。
此幽靜,四面是湖,抬眼可見河堤盛景,遠又有樹樹桃花人。文人雅士最此,年年桃花會湖心賞景,總要湊出幾冊詩集文選。
今年也是一樣。
儒士文人們在此侃侃而談,詩興正濃之時,又一隻小舟在湖亭前停下,從船上下來個人。戴著幞頭,穿一嶄新栗長衫,看上去神采奕奕,分外神。
原來是胡員外。
湖亭眾人見了胡員外,先是一怔,隨即訝然喊道:“胡員外,你今日怎麼好來得桃花會?”
胡員外一繃:“我怎麼不好來得?”
“你不是時年鼻窒、一見到楊花柳絮就要鼻淵不止嗎?”又有一人奇道:“往年春日,你連門都不怎麼出,怎麼今日還出了門。這路上楊花可不。”
也有人盯著他詫然:“也沒見你拿巾帕捂著,老胡,你這……”
胡員外走到涼亭桌前坐下,矜持地一抬胳膊,待眾人都朝他看來,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老夫今日不僅來桃花會,還去河堤邊轉了幾圈,上小舟之前,還在落月橋下買了碗糟鴨吃。至於巾帕嘛,”他忍著得意,淡淡一笑,“老夫鼻窒已解,自然用不著巾帕了。”
“老胡莫不是在誆人?”不等他說完,就有同座懷疑,“鼻窒向來難解,咱們多老友正因此患,不得前來桃花會,錯過文會花酒。你這如何解得?”
胡員外聞言,哼了一聲:“我誆你們作甚?對老夫又沒多好。不信,你們自己去西街巷仁心醫館,買完鼻窒藥茶,喝個兩包,就知我有沒有騙人了。”
他隨手扯過眾人手中的詩冊:“這麼多年了,老夫還是第一次正經看楊花。我看今日這詩會,就以楊花為題吧!”
……
桃花詩會的熱鬧盛景,陸瞳是無緣得見的了。
仁心醫館的東家杜長卿,從前做紈絝子弟時走鬥狗,賞花玩柳,如今一朝從良,往日風花雪月全不顧了。桃花會那日,他躲在鋪子裡看了一日的賬本。
雖然那賬本無甚好看。
不過,即便他有致,陸瞳也不得空閒。這幾日,陸瞳都在不慌不忙地做藥茶。
鼻窒藥茶的材料並不昂貴,杜長卿便很大方,只管讓陸瞳放手去做。倒是銀箏總是很擔憂,問陸瞳:“姑娘,咱們藥茶做了這麼多,到現在一罐也沒賣出去,是不是先停一停?”
“不必。”陸瞳道:“總會有人買的。”
“可是……”
話音未落,突然有人聲響起:“請問,貴醫館可有鼻窒藥茶售賣?”
陸瞳抬眼一看,就見醫館前,呼啦啦站了一群人,約莫五六人,皆是幞頭長衫的文士打扮。這群人瞧見陸瞳的臉,登時也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坐館大夫竟然是個年輕貌的姑娘。
杜長卿將手中賬本一扔,熱絡地迎上前來:“諸位是想買鼻窒藥茶?有有有,整個盛京,只有我們仁心醫館有這藥茶。”
為首的年輕儒生不敢抬頭看陸瞳的臉,紅著臉道:“是胡員外告訴我們,此有藥茶可緩鼻窒鼻淵……”
陸瞳抬手,從小塔中取出幾罐藥茶,放到幾人面前,道:“要買‘春水生’麼,四兩銀子一罐。”
“春水生?”儒生不解。
陸瞳微笑:“‘楊花散時春水生’,鼻窒多為楊花飛舞時徵現,須近夏日方解。此藥茶澤青碧,氣味幽香,形如春水。茶出,則楊花之惱自解,故名‘春水生’。”
銀箏和杜長卿呆了呆,那群文士卻高興起來。有人道:“風雅,風雅!這藥茶竟取了如此雅名,縱是沒什麼效用,我也要試一試的。姑娘,”他笑道:“我要兩罐!”
“我也要兩罐!”
“我祖父鼻窒多年,又詩文,這不買兩罐送他豈不是說不過去?給我也來兩罐!”
仁心醫館前一時間熱鬧起來。
黃木桌上的藥茶罐轉瞬空,阿城在人群中艱難冒出頭:“公子們先等等,小的再去拿,別,別啊——”
……
仁心醫館這頭一反常態的熱鬧,隔壁不遠的杏林堂裡,白守義正負手澆著自己新得的那盆君子蘭。
幽蘭芬馥,雅如君子。白守義滿意地欣賞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藥櫃前的賙濟:“對了,老周,仁心醫館最近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賙濟也隨著笑:“杜長卿請了一個年輕姑娘做坐館大夫,旁人如何能信?本是自砸招牌,我聽聞,自打那人來了後,仁心醫館連買藥的人都沒了。恐怕再過不了多久,鋪子真就砸手裡了。”
白守義聞言,幸災樂禍,大白圓臉上笑瞇瞇的,偏上還要惺惺作態:“這杜大爺,就是被他爹當年寵廢了。明明已經及冠卻仍一事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說,這麼好的一間醫館,沒想到居然被他胡鬧這樣,真是作孽。”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手擺弄著蘭花葉片,邊道:“實在不,我這個街坊也發發善心,將那醫館收了得了。回頭你再去問他鋪子的事,但是如今的出價可比不上半年前的價銀……”
正說著,門外突然響起夥計文佑的喊聲:“掌櫃的,仁心醫館……仁心醫館……”
白守義舉眼:“仁心醫館怎麼了?”
“仁心醫館門前,來了好多人!”
“好多人?”白守義一怔,心下盤算著:“難道是那的治死了人,病人來找麻煩了?”
年輕大夫,自以為醫高明,實則不懂裝懂,捅了簍子治死了人是常有的事。杜長卿自以為另闢蹊徑,實則是自己找死,這不,麻煩上門了。
白守義心中這般想著,還沒來得及揚起一個笑,就見文佑支支吾吾地開口道:“不是,聽那些人說,他們是去仁心醫館買藥茶的。”
“啪”的一聲。
澆花的水灑了一地。
白守義高聲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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