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啊,傅先生。”楊銘哲抬頭,笑瞇瞇道。
“記得季凡靈嗎?”傅應呈開門見山。
楊銘哲一愣。
大約是四五年前,當時男人為了公司發展連軸轉了幾個月,在一個深秋暴雨天的夜晚踏進了他的診所。
那時他的狀態跟平時很不一樣。
疲倦,潰敗,像是即將傾倒的大廈。
男人坐在沙發上,手肘搭著膝蓋,繃的白襯衫下顯出肩背凸起的形狀,臉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寬大的手掌里。
“我這周沒怎麼睡著。”
半晌,他沙啞地說。
“……剛剛睡了一會,又夢到了。”
楊銘哲問,誰?
那是他第一次從傅應呈口中,聽到季凡靈的名字。
楊銘哲敏銳地察覺到,或許是傅應呈一切心理問題的源。而季凡靈車禍亡的事故報道,在網上也并不難找。
可惜傅應呈只了只言片語,自那以后,不愿再談。
楊銘哲說:“記得。”
“我昨天見到了。”傅應呈平靜道。
啊???
楊銘哲的筆尖猛地頓住,表面鎮定地抬頭:“然后呢?”
“我帶回家,給煮了碗面,讓留宿。”
“這位季小姐,是和你記憶中的人很像,還是……”
“一模一樣。”傅應呈話里沒什麼緒。
“和高三的時候長得一樣,穿著和那天一樣的服,知道當年的所有事,做的事也都是會做的。”
“——就是季凡靈。”男人最后說。
在心理診所里,用如此波瀾不驚的語氣,說著令人骨悚然的話。
仿佛某三流鬼片的開頭。
楊銘哲沉默了一會,放下筆,“首先,我們先確立一下雙方的基本共識……”
“十年前,季小姐因為見義勇為,車禍亡,你同意我說的話嗎?”
“是失蹤。”
“好的。”
楊銘哲沒有與他爭執失蹤和尸骨無存的區別。
“我們換一個共識:假如當年季小姐沒有亡,那麼今天的,無論如何,也不該跟當年一模一樣,你同意這一點嗎?”
這次傅應呈沉默了很久。
“……同意。”
“很好,拋去怪力神的解釋,我們可以提出兩個猜想。”
“一,這個孩真實存在,和季小姐長得很像,你的大腦用某種方式混淆了二人的差別,讓你覺得就是季小姐。”
“二,這個孩并不存在。”
剩下的話楊銘哲沒說。
——從頭到腳,徹頭徹尾,都是你幻想出來的。
“我們暫時希是第一種況。”楊銘哲委婉道。
意識清楚,智力正常,出現幻聽幻視,自稱見到死人,是典型的神分裂癥狀。
傅應呈漆黑地盯了他一眼,語氣不善:“你準備給我開奧氮平和利培酮?”二者都是治療神分裂的藥。
楊銘哲:“……”
請這位患者,不要顯得比我還懂。
傅應呈雖然不是醫生,但他畢業于B大生醫學工程專業,一手創建的國醫療械領軍企業九州醫療,去年剛在國紐約證券易所功上市。
楊銘哲診所里新購置的經顱磁刺激治療儀,就是從九州醫療購買的。
“我不會隨意給你下診斷。”楊銘哲只好說。
“你先試著放下昨晚的經歷,回溯一下你記憶里真正的季小姐,從心接已經離開的現實,或許,你會看清昨晚的人和季小姐,并不一樣。”
“又或許,等你回到家,已經消失了。”
楊銘哲將室的線調暗,慢慢引導:
“現在,閉上眼,深呼吸,慢慢放松……”
*
漆黑的轎車急速駛過減速帶,開進小區的地下車庫。
傅應呈將車輛停穩,熄了火,在車坐了一會,又抓起副駕駛上剛開的藥,垂眼挨個打量。
耳邊響起楊銘哲臨別時說的話:
“一次心理疏導肯定不夠,我們暫定每周見兩次。”
“不管是哪種況,最好都不要再和現在那個‘季小姐’流了”。
“抱有幻想只會越陷越深。”
“傅先生,您是明白人。”
傅應呈指尖頓了頓,將藥丟在儲箱里,箱蓋砰的一聲合上,轉下車。
……
剛進家,他就察覺到和離開時有點不同。
太干凈了。
昨天下了雨,季凡靈進屋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踩了幾個黑黢黢的鞋印,現在玄關卻一塵不染……跟平時一樣。
記憶里下那雙老舊的運鞋,碼齊放在鞋柜邊,現在也不見了。
傅應呈頭像是針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喊了聲:“季凡靈?”
無人應答。
他往屋里走,每一步,心臟都在下沉。
餐桌上喝過的水杯,盥洗臺上給新拆的牙刷,昨天剛用過一次的巾……每一痕跡都不在了。
次臥的門敞開著。
傅應呈站在次臥門口向里看。
一張大床鋪得平平整整,一褶皺都沒有,仿佛很久沒有睡過人。
“真的消失了。”傅應呈聲音低得近乎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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