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到了祁嘉穗的公寓，客廳一團。

祁嘉穗站在其間，不慌不忙地折著服往打包箱和行李袋里放，這場面已經足夠陳凈野震驚。

祁嘉穗抬頭看他一眼，輕飄飄的，走過來，從發怔的陳凈野手里拿過那份薄薄郵件，又走回行李袋旁邊。

郵件剛撕開一個角，恍然回頭，同他說話。

“你還有很多東西在這里，服和一些日用品嫌麻煩可以不要，臺子上還有兩塊你的表，都不便宜，你看看要帶走嗎？”

淡淡的語氣，卻仿佛抓住陳凈野心臟在用力攥似的，他頭一哽，上前一把抓住祁嘉穗的胳膊問：“你這是干什麼？”

“搬家，我要回國了。”

回國是一早定好的事，是他們一起回，陳凈野有個無人機合作項目要國開展，祁嘉穗去設計公司實習。

只是日期在下個月。

現在提前了也無所謂，陳凈野想著，現在除了把祁嘉穗哄回來，什麼都能無所謂了，他不去在意，只是有點委屈地問：

“我是說，你這是在對我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陌生地跟我說話啊，嘉穗。”

委屈一旦付之于口，由心及口，由口及耳，相通，乘倍放大。

祁嘉穗都沒有把自己的胳膊扯回來，由他像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只淡淡說：“我給你留的話你沒看到嗎？”

想到那張便，陳凈野更加難了，他忽然固執，像把年紀生生削去十歲一樣，說稚的話。

“看到了，但那不算！”

“為什麼不算？”

陳凈野說不出來為什麼不算，如果要說為什麼，大概是，他打心里無法接祁嘉穗跟他說分手，在他這樣喜歡，甚至愿意為了考慮結婚的時候。

“你還喊我honey，那不是……”他連分手兩個字都不想提，含糊帶過，固執又誠懇地看著祁嘉穗說，“嘉穗，那只是你的玩笑，你生氣的玩笑，你只是在跟我生氣對不對？”

他這張臉的優勢實在太強，祁嘉穗想起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人顰眉，有禍國殃民的憂，誰能不心疼，誰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來。

他是天生的寵兒。

祁嘉穗抿抿，沒有反駁他：“你以玩笑開始，我也以玩笑結束，這樣也很好。”

他搖頭，著急否定道：“不是！嘉穗，我不是以玩笑開始，那時候我們剛認識，又不了解，我沒有認真，也有可原不是嗎？可是我后來真的喜歡你，我只是一開始沒有想到……”

祁嘉穗打斷他，喊他的聲音，依然是那把他喜歡的清甜嗓子，和，沒有攻擊，此刻也一樣。

平靜地說出請求：“陳凈野，我們不要再聊這件事了好不好？我現在不想怪你，你也不用這樣解釋了。”

陳凈野會了錯意，角剛有微微朝上牽起的兆頭，還沒來得及高興，只聽祁嘉穗已然置事外地點醒他。

“在波士頓的那個雪夜，你還記得嗎？”

祁嘉穗看著他微微一怔的樣子，說：“你前友當著我的面，對著你服，就在我們度假的房子里，可你隨便哄一哄，我就不計較了，給你做飯，跟你上床，陳凈野，那時候我太你了，到昏頭，到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什麼都可以原諒，而現在……”

“你明白了嗎？”

說完這句，行李袋長長的拉索被用力拉上，一拽到底，嚴閉合，像是往事一筆勾銷般作決絕。

手機亮起，嘉穗回復完房東的消息。

看著自己的手機屏保，笑一下，想起什麼事來跟他說，便去翻了一張照片給他看。

那是他們剛開始在一起拍的合照，他在床邊煙霧繚繞地煙，嘉穗穿著他的浴袍，因不合襯而出肩膀和鎖骨，靠在他懷里，安靜專注地翻膝頭的一本資料書。

這照片嘉穗很喜歡。

陳凈野也用著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屏保。

“你知道那年我過生日，為什麼忽然要讓你把這張照片換掉嗎？”

他記得，說照片里是素。

那時候說他就信了，可現在聽嘉穗一提，陳凈野只覺得有種后怕，為什麼呢？竟忽然不敢問。

“你那個表弟梁空，家里經常通宵辦趴，你我沒事過去玩，我后來也不愿意去了，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吧？”

梁空的房子跟陳凈野那套別墅挨得很近，有一次過去玩，有個模特，長相跟姜羽一類，初見嘉穗，就笑著跟說：“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唉。”

是在哪兒看到照片的呢？

那模特自己說：“那天晚上，陳凈野電話在床頭震了，他在浴室洗澡，我幫他去拿，你們的合照拍的好看的，太晚了，乍一下看到照片上的你，還刺激的，你說陳凈野是不是也喜歡這種刺激？”

現在都有些難以想象，自己當時是怎麼著一肚子惡心回到家的，陳凈野回來問在梁空那兒玩得怎麼樣，扯幾分僵的笑，說好玩的，梁空趴上的那些人說話很有意思。

他不多做關注地上樓。

一個人坐在客廳，渾發冷。

那樣呆坐的冷，這三年里有過很多次。

陳凈野迫切否認，這不可能。

他要解釋，卻被嘉穗打斷。

“沒有意義了，對錯是什麼，其實我們都很清楚，只是……”嘉穗說著，沒忍住哽了一下，立馬用更沉的聲音住緒，“只是我們之間太不公平了。”

“到此為止吧，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不想分開還要再糾纏辯駁，你給我的刻骨銘心真的夠多了，我真的很累，就……翻篇吧，以后不要再見面，也不要再聯系，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給我最后這點面，可以嗎？”

;聽到祁嘉穗說以后再也不要見面，再也不要聯系了，陳凈野只覺得腔里傳來一陣陣的猝然裂痛。

他完全不能承這個結果，也無法想象，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眼前這個人。

“不可以……”

他失控地上前按住祁嘉穗單薄的肩。

那可能是陳凈野順風順水的人生里，頭一回的誠懇伏低，多是有點難得的。

他不管嘉穗的推拒，只想抱住，一疊聲地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不對，我道歉都不可以嗎？嘉穗，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吧，嘉穗，不要說這樣的話，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要計較了行嗎？不要計較了，我們喊朋友來，我當著他們的面保證，我以后絕不會再做讓你難過的事……”

祁嘉穗聽著，沒了掙扎，眼底漸紅。

忍住淚意，將他稍稍推開一些，依然在他的臂彎范圍，被他按著后背。

那還是一個可以稱之為親的姿態，與相擁，相差無幾。

可祁嘉穗眼里沒有一點，只將食指比在上，努力克制不讓自己哽咽，聲音輕哀的像羽落地，朝陳凈野說：“別說——”

“如果有朋友問起，你可以說你玩夠了、玩膩了，甚至你說我不好，說我不如你的意，都可以，別告訴他們真相，我不想讓全世界都知道祁嘉穗是一個自作多了三年的傻瓜，別讓我再難堪了！求你了，放過我吧。”

話越說越激。

平復了一周才淡下去的緒再度涌起，傾巢而出，嚨哽塞著，只覺得這一刻，難過到無以復加。

明明，不可知的余生還有那麼長，卻覺得這樣的痛苦，再也不會有了。

不會比這更痛了。

陳凈野手去抹眼下的淚珠，祁嘉穗倦漠地偏過頭，由他手指在臉上劃了一下，合上了眼睛，連看他一眼都不再愿。

他盯著自己指尖的那條淚線，在眼下拉長，像他在上剖出的一道口子，這些是明的。

再這樣下去，會死。

這一臉的心如死灰，昭彰可見，陳凈野怔怔收回手指，指腹用力地捻干那點淚，忽然沉肅。

他花了半分鐘去看眼前的人。

慢慢意識到，無論怎麼哄可能都已經沒用了，這段時間，不是賭氣消失，而是冷靜思考并做出一個決定，過去的對錯不重要了，他現在有多喜歡，也不在乎了。

只想結束。

現在只是在通知他。

想通這點，陳凈野臉上慌的神消失得一干二凈，眸底一層薄薄悲意，與那種不顧一切的強勢雜在一起，溢出復雜而破碎的。

既然不想聽解釋，那就不解釋了。

但是……

“我不可能放過你。”

他說著。

眼神作都帶著不可駁抗的銳意，將祁嘉穗偏過去的臉以一種溫和又固執的力道扳過來，強迫面對自己，不容拒絕地，仔仔細細地，給淚，沉默不語地。

好像只要他能弄干凈，就會有一個如他所愿的結果。

隨后連聲音都是這樣的。

“過去的事悔也不可救，你如果覺得難堪，我再也不提，嘉穗，我會彌補你的，我可以做一切事去彌補，但分手不行。”

祁嘉穗原本驚愕地看著他，后來慢慢冷靜下去，反倒溢出一聲荒唐低笑。

“為什麼不行？一開始不就是說好，因為開心才在一起，現在我覺得不開心了，難道我不可以離開你嗎？還是說，這是你單方面控的游戲，我連停的資格都沒有？”

聽到祁嘉穗說離開他、說停，陳凈野腦子那冷靜的弦頃刻崩斷，就像牌桌上無注可跟的賭徒，管你還有什麼底牌，你都要出局了。

“祁嘉穗！繼續留在我邊，對你來說有那麼難嗎？游戲？你覺得我們這三年就是游戲？我最開始不你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比我現在你還重要嗎！”

他按著的肩，幾乎咬牙切齒，想要把這些話暴地灌進的腦子里。

“對啊。”

但只是著他，輕輕的，應了一聲。

然后目睹他的愕然與惶恐，乘百十倍地在臉上放大，仿佛他高大沉默的軀里正逢滅頂之災。

為什麼不重要呢？

如果不是一開始就以為自己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喜歡，怎麼會在被一次次怠慢的時候，還覺得能和陳凈野的自己有多麼幸運。

他永遠不會知道，那時候到底有多喜歡他，喜歡到眼瞎耳聾。

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一場白日夢，毀了這三年來對最后的憧憬和期待，甚至這所謂的旁人告知的真相，都不能稱之為打擊。

因為他傷，又何止這一次呢。

不過是風雨飄搖的老房子，天不顧惜，屢屢著壞天氣，慢慢磚腐瓦爛，最終一場薄薄春雨，也坍作一片廢土塵埃罷了。

大抵日后說與人聽，這三五年的轟轟烈烈，還能自評一句“也是活該”聊作藉。

自然知道自己蠢，但不免自憐，覺得這蠢啊，太有可原。

當有一道忽然出現，不偏不倚，就照在你上，學了多年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也沒用。

縱然凡桃俗李，可又有誰會舍得去懷疑，平庸如自己，其實本不配被呢？

嘉穗離開la那天，是一個一如往常的好天氣，陳凈野一直開車跟在出租車后面，到了機場，從司機手上接過行李袋，道了聲謝。

他在馬路對面，手里一煙，一直沒點。

有一瞬稱不上對視的對視，能覺到他黑帽檐下的目比這日都燙。

那些緒在他眼睛里，沉默地沸。

試圖穿某種介質，卻最終消融在這異國無邊浩渺的碧海藍天里。

嘉穗從舷窗朝下看去。

這夏，真盛大。

第一次見陳凈野，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夏，濃蔭蔽日，那時候的祁嘉穗天真爛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