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用完膳後，兩人去朱家橋瓦子看歌舞。

而此時，朱家橋瓦子一家茶樓雅間，蘇泠正坐在一名男子對面。

上好的虎跑龍井，初春芽頭采摘，貢之非皇親貴族不能得，可蘇泠此時卻無心品茶。

淡淡抿了口，放下。

“怎麽，不合你意？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品初春的虎跑龍井，還說其味甘甜和，淡而不寡，香而不妖。”

蘇泠嘲弄：“那是以前。”

對面之人作頓了頓，很快又恢複如常。

“還在因為沒幫你救陸狀元之事而生氣？我已跟你解釋過，并非我不願，而是不能。朝堂之事複雜詭譎，表面一團和氣，私下拉幫結派，我一舉一皆被人看在眼中。”

蘇泠垂下眼睫：“我今日來不是想跟你談這件事。”

“那是什麽？”

蘇泠膝上的手摳著掌心，語氣清怨：“為何那麽做？楊家并沒得罪你，為何要那麽做？”

“哦，”他眸沉了沉：“原來是為別的男人來質問我。”

“我不是為別人，為自己。”蘇泠突然激起來：“你憑什麽幹涉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你可知我快要瘋了，我不想眼睜睜看你嫁給其他人。”

“那你呢？你自己左擁右抱，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泠兒，你怎麽還是不能理解我？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娶只是權宜之計。待將來大業得，我必要讓位于你，只你才有資格做我的正妻。”

蘇泠失地看著他，邊一抹輕蔑的笑：“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人是你自己要娶，娶了卻薄至此。你是否覺得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對錯有何重要？重要的不是我們能在一起嗎？泠兒.......”他安：“我對并無，我一顆心只有你。我知道你心裏也有我，既如此，再等我些時日可好？我保證........”

“啪——”

蘇泠一掌扇過去，世界安靜了。

良久，男人語氣森冷：“不論你信與不信，總之我不許你嫁他人。等我五年，不，只需三年，屆時我必定風風娶你。”

蘇泠冷笑：“你若再我，就等著娶我的吧。”

說完，起離開。然而才走出門口，就見外頭站著一人。

是杜文卿。

蘇泠怔了怔，微微蹙眉。

杜文卿視線掃了眼屋，卻只見到一座屏風，屏風印著個男人的影。

他適才經過，聽見有人爭執，而聲音很像蘇泠。他索等了會，果真見蘇泠從裏頭出來。

“蘇、蘇姑娘。”杜文卿見蘇泠眼眶發紅，神悲傷，頓時義憤填膺：“誰欺負你了？”

“他是誰？”這時，屋子裏的男人走出來。

這人一襲天青道袍，金冠束發，濃眉眼間貴氣人。

杜文卿并不認得，但他周的氣勢淩厲，看他的眼神像看敵人。

杜文卿拱手道：“在下杜文卿，乃........”

“我并沒問你。”他沉眉看向蘇泠：“這人是誰？”

蘇泠：“與你何幹？”

“好！才弄走一個又來一個，好得很！”

見他緒激，杜文卿下意識地將蘇泠護在後，然而這舉無疑激怒了對方。

“你找死！”

他正手，蘇泠眼疾手快以匕首抵住嚨：“你大可試試。”

蘇泠平靜而決絕：“我適才說過，你若再我，就等著見我的。”

杜文卿大驚：“蘇姑娘不可！”

“呵！長出息了，懂得威脅我了，偏偏我還吃你這一套！”那人咬牙切齒，當即推開杜文卿，飛快奪過蘇泠的匕首。

杜文卿被推了個趔趄，見蘇泠與他掙紮，想也不想沖過去，然後雙手用力一扯。

那人猝不及防滾下樓梯，一群侍衛跑過去相扶。

蘇泠大驚：“杜公子你........”

未等話說完，杜文卿拉著就跑。

杜文卿發誓，他這輩子就沒做過這麽刺激的事。

此時此刻，他牽著夢中仙的手奔在大街上，眼前是集的人群，耳邊是呼嘯灼熱的風，頭頂燦爛。

盡管他清楚自己剛剛得罪了一個權貴，可他卻覺得這個夏天無比好。

他狂奔，他發笑，他歡喜得想大喊。

也不知過了多久，邊的人慢慢停下來。

“杜公子，我跑不了。”蘇泠大口氣。

不知為何，也覺得很是暢快。

兩人躬靠著巷子的高牆，蘇泠率先笑起來。

杜文卿看著笑，也跟著笑。

過了會，蘇泠說：“你可知那人是誰？”

杜文卿搖頭。

蘇泠：“你闖大禍了，他是當今二皇子。”

杜文卿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

而蘇泠見他這模樣，卻笑得更開懷：“不過你放心，他不敢殺你。”

“為何？”杜文卿問。

蘇泠沒說，眸子卻冰冷決然。此前的話并非玩笑，他若再，必定死給他看。

“但你傷了他，他不會輕饒你。”蘇泠又說。

“怎麽個不輕饒？”

“興許會把你打瘸吧。”

杜文卿笑得比哭還難看。

見他這模樣，蘇泠又大笑起來。許是笑得用力，低頭咳嗽起來。

過了會，再擡頭時，見杜文卿認真盯著。

“杜公子看什麽？”

“剛才蘇小姐不該那樣。”

蘇泠愣了愣，不解。

杜文卿道：“在茶樓的時候，蘇小姐以命要挾，不該那樣。”

他說：“發之父母，且父母養育不易，不該為旁人而輕賤命。”

聞言，蘇泠笑容冷淡：“杜公子不是我，又怎知我之痛，世道迫，我反抗不得。”

“在下不知！”杜文卿打斷：“但在下明白，世道不能改，但命可造。弱者認而強者抗，能者求而智者造。無論何時，我們都不該認命！”

“不該認命嗎？”蘇泠喃喃。

“蘇小姐才華橫溢，風華正茂，如此大好人生，認命豈不可惜！”

“杜公子與我非親非故，為何說這些？”

“我.......”杜文卿張了張口。

恰巧這時，陸安荀和蘇綰過來，看見杜文卿和蘇泠躲在巷子裏。

“三姐？杜公子？”蘇綰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你們.......怎麽在這？”

陸安荀瞥了眼兩人，敏銳地轉頭看向後。後不遠正追來一群侍衛。那些侍衛許是瞧見了他們，止步不前。

“三姐，發生何事了？”蘇綰走過去，當看見蘇泠脖頸上的跡時，嚇得大跳：“這是怎麽了？”

蘇泠擡手了，指腹鮮紅。

“沒什麽，”說：“不小心劃破了點皮而已。”

這邊，追趕的侍衛見陸安荀等人來，不好再向前。遲疑了會，返回茶樓稟報。

“殿下，屬下等人追到東安巷時遇見陸狀元了。未免暴，所以.......沒能帶回人。”

聞言，二皇子臉沉。

醫館。

蘇瑛從屋子裏出來，對蘇綰道：“沒事，檢查過了，除了脖頸上一點傷，其他地方完好。”

“脖頸上是什麽傷？”蘇綰問。

蘇瑛四下看了看，低聲道：“尖銳利，像是匕首之類的。”

蘇綰一驚。

又過了會，等蘇泠收拾好出來，脖頸上系了條巾將傷痕遮掩了。

“三姐，”蘇綰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蘇泠默了默：“小妹、二姐，進來坐吧。”

昏暗的屋藥香彌漫，蘇泠緩緩說起那段深埋心底的故事。

蘇泠與二皇子相識于三年前。彼時蘇泠在城外淞庵賞梅作畫，邂逅也同樣上山賞花的二皇子。只不過當時二皇子瞞份，化名李詔與蘇泠結識。

二皇子對字畫頗有研究，一看蘇泠的畫技便認出是“渺雲”之作，當即更是欣賞。

兩人在梅花冬雪相遇，且意趣相投，互為紅知己。私下以雪停信號相約，但凡一場雪停後，便會在此地見面。

他們流畫技，談論詩詞歌賦。二皇子俊朗斯文，談吐不俗且通氣度富貴，蘇泠是個竇初開的，自然被這樣優秀的男子吸引。而蘇泠貌，才絕佳，無論畫作還是子皆令二皇子著迷。

很快，他們雙雙墜河。

只是不想，時短暫。沒多久，聖上便給二皇子指婚，方乃朝廷重臣之。娶個權勢之妻對自己有何助益不必贅言，二皇子沒考慮多久就同意了。

他原本打算暫時娶那子，待日後大權在握，必定給蘇泠無上的榮華富貴。可當他跟蘇泠坦白份，并說明自己的計劃時，蘇泠卻滿臉失。

蘇泠決定與他斬斷緣，但兩人拉拉扯扯反反複複斬了許久也沒斷，反而將各自弄得一傷。蘇泠與楊家公子定親，把二皇子得幾近瘋狂。

今日，蘇泠來見二皇子，本是想跟他做最後的了斷。不願他再幹涉自己的生活，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哪曾想又遇到杜文卿，弄出了這麽件事來。

“是我害了杜公子。”最後，蘇泠說。

蘇綰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想過那人份不簡單，孰料這般不簡單，難怪柴氏和蘇老爹死死瞞著。若蘇泠和二皇子的事傳出去，且不說蘇泠名聲盡毀，就憑二皇子妃的脾氣，蘇泠鐵定沒好果子吃。

李家可是朝廷重臣，皇帝重，死蘇家還不是跟死螞蟻一樣輕松？

唉！

這都什麽事啊！

蘇綰突然深深理解柴氏的疲憊了。

待蘇綰走出醫館大堂，杜文卿趕忙上前：“蘇四姑娘，你三姐姐.......傷勢還好嗎？”

蘇綰搖頭：“無礙，我二姐給上藥了。”

見杜文卿往後張，蘇綰說：“杜公子不必等了，我二姐已經從後門歸家，讓我給杜公子帶句話。”

“什麽話？”

“今日多謝杜公子，日後........不必再見。”

杜文卿一愣。

須臾開口問：“你三姐與二皇子殿下.........”

蘇綰忙道：“此事還請杜公子保，即是為我三姐，也是為杜公子自己。”

杜文卿吶吶點頭：“蘇姑娘放心，我知道的。”

杜文卿蔫蔫地回到客棧，他的世界晴不定，前一刻豔高照，沒多久就大雨傾盆。

此刻，他心漉漉。蘇泠在巷子裏嫣然的笑猶在腦海，可那句“以後不必再見”卻如寒冬冰淩。

“杜公子。”這時，有人喊他。

轉頭一看，是幾日不見的陳大人。

杜文卿作揖：“陳大人，在下的意思已經表述得很清楚，您何必糾纏。”

“杜公子莫急。”陳大人道：“上回杜公子說心有所屬不願娶旁人，此話我已如實轉達。季大人之意，既然杜公子有喜歡的子，他不會強人所難。”

“那陳大人此來........”

“我此番前來，就是想拉杜公子一把，陳某人實在不忍杜公子如此良才隕落。”

陳大人說：“杜公子，若季大人願助你翰林院，也尊重你娶他人之意，且此前允諾宅子的事仍舊不變。如此，你還會拒絕嗎？”

杜文卿頓住，不解問：“季大人不求回報卻甘願幫我，為何？”

“季大人惜才。”

杜文卿沉默。

惜才是假，拉攏勢力是真。他雖不知季大人在朝中站哪一派，但清楚，若他今日同意，便是選擇加其陣營。

“杜公子想清楚了。”陳大人道：“季大人對你重，卻并不非你不可。杜公子屢次三番拒絕可想過後果？屆時說不定連留京任職的資格也不一定保得住。”

杜文卿一驚。

“我言盡于此。”陳大人繼續道：“畢竟聖人也有耐心耗盡的時候，這是最後的機會，是灰溜溜離京還是風留下，就看杜公子自己了。陳某告辭。”

臨走時，陳大人停下：“再多言一句，我見杜公子年紀不小卻遲遲未娶，想來中意之人門第非杜公子可攀。若如此，杜公子恐怕更拒絕不得了，想娶佳人，不得拿出點本事來嗎？”

說完，他笑笑離去。

最後這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卻直擊要害。

杜文卿愣愣站在原地。

他聽說蘇泠退親了，很高興，但也很憾。憾自己窮小子出，無論份、門第都配不上。

若能........

杜文卿突然沸騰起來，若他能盡快做出一番事業，興許這個夢并非遙不可及。

況且他今日得罪了二皇子，日後他拿什麽抗衡呢？

杜文卿攥拳。

他想留在京城，他想升，他想娶蘇泠，想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