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小心!”尉遲驍常年雲遊斬妖除魔,慣於面對各種突發況,第一反應就是:“鬼修沒有形,常人不可眼見,務必當心襲!”
徐霜策充耳不聞。
風中漫天桃瓣映在他那雙形狀鋒利的眼睛裡,隨即眸一轉,先是一瞥尉遲驍,排除了懷疑;再一瞥跪地俯首的向小園,這次停頓了足足數息,似乎不太拿得準。
“向小園”盯著眼前的地面,軀微微發抖,好似敬畏驚懼得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彷彿過了無限漫長的之後,他才覺頭頂上那道可怕的威移開了:“桃夭從何來?”
宮惟脊背不易察覺地一鬆。
尉遲驍明顯遲疑了下:“晚輩也不……宗主當心後面!”
一道紅流從後刺來,快得就像夜幕閃電,然而徐霜策連頭都沒回——不奈何劍不自鳴,半節出鞘,狠狠撞上了鬼修的紅劍鋒。
雷霆氣勢隨劍一涌而出,徐霜策這才手握住劍柄,反手得劍彈不得,隨便一劍便將鬼修當捅穿!
宮惟心頭漫起寒意。
徐霜策的“不奈何”與應愷的“定山海”一樣,是世人公認有神的兵刃。不奈何一旦應殺氣迫近,便會自發護主,其勢如白龍降世,十六年前試圖暗刺他的宮惟就是因此功虧一簣,死在了這無堅不摧的神兵之下。
換句話說,也是這麼被一劍死的。
雖然在世人看來應是咎由自取。
鬼影幾次被剖開都是化作濃煙消失,再出現時毫髮無損,這次卻被不奈何生生釘出了前後貫穿的巨大裂口。它本不是徐霜策的對手,哪怕沒有形也無濟於事,很快節節敗退,卻不甘心就此逃走,電火石間用鬼劍架住不奈何,白太守出鞘刺向對方咽!
徐霜策如能親見,一偏頭避開劍鋒,鬼影可能都沒看清他的作,便被他左手兩指憑空住了劍鋒,剎那間應到了什麼。
“白太守,”他一字一頓低聲道。
接著他擡眼“”向厲鬼,那張冰封的面孔上終於出現了某種緒:
“宮惟?”
“向小園”跪在他後,十指青白髮抖,深深抓進泥土。
鬼影形定住,通遽然發出奪目的紅電流,尉遲驍敏地察覺到了不祥:“宗主小心襲!”
——徐霜策竟然完全沒有。
如果仔細看的話,他握不奈何的手竟然向後微微一收,輕得彷彿是個錯覺。
就在尉遲驍大驚想要衝上來的時候,只見鬼影四分五裂,沖天颶風平地四起,消失在了虛空中!
沒人能看見徐霜策的表,他一不地站在那裡,好似整個人都凍住了,髮與袍袖隨風落下,飄零落英打著旋落在腳邊。
許久才聽“鏘”一聲清響,他將不奈何收劍回鞘,回頭卻沒看任何人,聲音沙啞沉鬱:
“死傷者何在?”
·
臨江王府門前中魘的無辜民衆已經被救起,孟雲飛神志不清,被徐霜策隨手在太一叩,似是憑空拍散了某種濃郁不去的黑霧,瞬間噴出兩三口鮮來,昏迷了過去。
尉遲驍立刻令人將好友扶下去服藥休養,只見徐霜策一掀袍坐下,頭也不擡道:“把過去十二個時辰的所有經過報上來,不可有毫瞞。”
他本不用加後半句,在場所有人都如見救星,恨不能把過去半個月以來全城發生的各種“異端”包括東家的狗沒咬人、西家的沒下蛋等等全都事無鉅細報給他知道纔好。尉遲驍卻知道徐宗主的脾,說一個字就是一個字,絕不允許一筆減、也不允許一劃添加,忙肅立俯首按規矩答了,又道:“那鬼修似乎很懼怕子心間,昨晚貴宗高徒向小公子便是在急之下,將心間噴在那鬼劍之上……”
“向小園。”徐霜策突然打斷了尉遲驍。
滿堂修士的目都向後投來,宮惟霎時了所有視線的焦點。
徐霜策說:“過來。”
宮惟左肩可怕的貫穿傷已經被城的醫宗弟子理了,骨生連,止止疼,敷了厚厚的仙家聖藥,但此時還是痠痛使不上勁,走起路來蹣跚搖晃,說話也畏畏:“宗主。”
徐霜策上下打量他一眼,問:“只有你一人能看見那鬼修的模樣?”
“向小園”連頭都不敢擡:“是。”
“之前只有夜才死人,但從你來臨江都的第二天,鬼修便開始白日作?”
“……是。”
徐霜策沉默片刻,大堂上衆人噤聲,連彼此張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宮惟聳肩背地盯著自己腳尖,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徐霜策一手將不奈何遞到了自己眼前,語調平平地說:“拔|出來。”
他竟然還在懷疑!
這要換作上輩子宮院長敢跟他作對的時候,肯定在眨眼間把不奈何藏到後,然後笑嘻嘻地揹著手,歪頭問:“想要嗎?求我呀徐白。”
徐霜策當然不會理他,更不會手強行從他上搜。他最多居高臨下地注視宮惟片刻,轉徑自而去,過幾天應愷自然會一邊敲打宮惟的腦袋一邊把不奈何還回滄山。
但這輩子的小魅妖低如螻蟻,連在徐宗主面前開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宮惟咽上下一,閉了閉眼睛,才緩緩手按住劍柄——
喀嚓!
一泓寒熠熠流出,宮惟的指關節因爲劇痛而泛出青白。
“左心有傷痛?”徐霜策突然問。
“向小園”懦弱膽怯地看著他,因爲疼痛而發的聲音聽起來與畏懼無異:“稟……稟告宗主,弟子學藝不,方纔左肩負了傷。”
說著他略微褪下左襟,出了跡猙獰的繃帶。
徐霜策的視線落在那跡上,無聲地瞇起了眼睛。
不奈何對魂魄的傷害是直接而致命的,很多死在劍下的人,轉世之後魂魄仍有殘缺,不奈何劍一旦靠近便可能會產生應。
會被發現嗎?
宮惟被劇痛折磨得眼前發黑,心裡卻迅速轉著各種念頭,突然餘瞥見自己腰間那枚麒麟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荒唐的念頭:等等,我現在好像還是堂堂劍宗世家準繼承人——尚未來得及退親——的道呢?
要是徐霜策敢抓我回去凌遲,我就在這大堂上抱著尉遲驍狂喊徐宗主爲老不尊,強搶晚輩之妻,不知道他跟尉遲大兄弟兩人哪一個會先氣得厥過去?
“?”尉遲驍心說你盯著我是什麼意思,用眼神示意宮惟:徐宗主這是幹嘛呢,你這小子是不是得罪過他?
宮惟疼得連表都要維持不住了,沒法理他,有氣無力把頭一搖。
兩人正你來我往,突然劍宗世家一名扈從急匆匆過門檻,彎腰奉上一隻紅木漆盤:“徐宗主!尉遲公子!臨江王府外那名子隨之都收拾齊了,請過目!”
——方纔讓孟雲飛等人中招的幻 “引子”!
剛纔那短暫的詭譎氣氛被陡然打破,徐霜策突然在漆盤中發現了什麼,注意力一轉:“拿來。”
扈從連忙躬捧上漆盤,宮惟順勢退後兩步,繃的脊背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鬆。
雖然鬼修已經走了,“引子”應該也就沒用了,但捧盤裡所有釵環珠玉、絹扇香片都被重重符籙住,防止再次發生異變。徐霜策在琳瑯滿目的子妝飾中一翻,撿出一把小小的花棱絞水銀鏡,噹啷一聲丟在案上,面很不好看。
他薄脣中吐出兩個字:“鏡。”
滿堂修士沒一個聽明白的,只有尉遲驍突然聯想到了另一件東西:“千度鏡界?”
“鏡”屬於幻的一種,本非常冷僻,近年來更是沒人修習了。也只有尉遲驍這樣的豪門世家弟子,打小耳濡目染,見過無數法珍玩,知道鏡中最複雜高深、效力也最驚怖駭人的神——千度鏡界。
它是一組千面鏡宮。
仙盟三大頂級幻之一鏡通,指的就是當千度鏡界威力發揮到極致時,迷失在鏡宮中的人會徹底混淆現實與幻境的區別,甚至在虛幻的世界裡讀書長大、結婚生子、生老病死,一生都不會察覺自己父母、妻兒、知同僚全是幻界裡虛假的鏡中。
這法要是落在別有用心之徒手裡,怕是能害人一生。因此應愷將鏡宮鎖在仙盟刑懲院,並親自封住了它的絕大部分威力,日常只開放僅有幾塊鏡片的小角落,主要是用來教訓、考驗被送進刑懲院的弟子們,借用種種幻境來磨鍊他們的意志心力。
而這世上唯一經常使用千度鏡界的人,便是刑懲院長宮惟。
尉遲驍張合了幾次,才艱難道:“宗主方纔所見的鬼劍是白太守,難道那鬼修真是……真是……”
底下已有人恐懼地失聲:“是宮院長?!”
宮惟一閉眼,心說諸君,你們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霜策深恨鏡,這世上沒人比宮惟更清楚他曾經在千度鏡界裡吃過多大的虧。要是把徐宗主平生最想做的事排個榜,把宮院長挖出來再殺一遍只能排第二,衝進刑懲院搗碎千度鏡界怕是能排第一。
只見徐霜策神晴不定,一隻手握住了不奈何劍柄,不易察覺地著,良久才道:“不。只是普通鏡,不是千度鏡界。”
他語氣裡有些低沉難辨的緒,乍聽上去會讓人生出微許錯覺,好像他其實更希重現世間的是千度鏡界似的。
——但那錯覺過得太快了,只聽他突然問:“二十八何在?”
尉遲驍說:“城醫宗別莊,雲飛與我已經全部開棺驗過,全部都確認是自戕無誤……宗主您這是上哪去?”
只見徐霜策霍然起,頭也不回道:“招魂。”
尉遲驍還以爲自己沒解釋清楚,趕拔腳追在後面:“稟宗主,被邪害死的冤魂殘缺不全,是無法應召的!晚輩剛到臨江都時也已經試過多次了,確實——”
很好,宮惟想。
又來個自取其辱的。
果然尉遲驍話沒說完便差點撞上了徐霜策的背,忙不迭停下腳步,只見徐宗主回頭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說:
“那是你。”
尉遲驍:“……”
宮惟差點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幸好被劇痛住了——你們這些年輕人整天徐宗主長徐宗主短的,恨不能把姓徐的捧上神壇敬三炷香,該!就該讓你們也領教領教徐宗主的脾氣!
徐霜策不再搭理劍宗家的小輩,他視線越過周圍衆人,驀地落在了正往後躲的“向小園”上,那冰冷的眸一不半晌,淡淡道:
“你也過來。”
咔一道天雷當空而下。
宮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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