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記山貨鋪靠近集市中心,前店後鋪三進院子,是鎮上的大鋪麵。掌櫃的王石頭五十有六,在平山鎮收山貨、草藥、野味近三十年,價錢給得公道,十裡八村的人都願意把貨賣到這來,生意越做越大,與縣裡不商鋪、酒家有往來。
最近一個多月,王掌櫃遇上了件怪事:鎮西頭的江寡婦隔三岔五送來幾隻野、野兔之類的野味,怪就怪在這些獵找不到傷口,大多時候還是活的。
皮齊全的活野味在城裡很好賣,價格要比死的獵高出二三,要知道一張完整沒有窟窿的皮,就價格不菲。這江寡婦是怎樣得來的?活的野、野兔怎麼抓得住,王掌櫃百思不得其解。
時近酉時,落日將餘暉灑店中,王掌櫃倚在櫃檯上和一群閑漢聊天,遠遠見江黃氏帶著二兒子走來,江安勇的手中拎著兩隻野,分明還在不安分地掙,又是活的。
王掌櫃掛起習慣地笑容,下上微白的山羊鬍一翹一翹,迎上前從江安勇手中接過兩隻野,豆大的黑眼珠在眼窩中飛快地轉著,一邊稱重一邊裝出無意地問道:「勇娃子,你好本事,這活的野都能抓住,在哪個山頭抓的?」
邊的閑漢個個紅著眼,七八舌地盤問著。江安勇「嘻嘻」笑著不說話,這段日子想套他話的人太多了,哥哥告訴他隻笑不說話,任誰問什麼都傻笑不答理他。
江黃氏不理其他,專心討價還價,最後將七十文錢揣懷中,滿意地帶著江安勇到集市買魚去了。一個多月來,賣獵的錢已經超過二千錢,大鄭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文錢,錢已經夠還債了。
拎著魚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黃氏臉上著開心地笑容,離過年還有一段時日,照這個形下去,不但不愁還債,連義兒赴考的錢也有著落,今年總算能過個好年了。
在江安義的堅持下,江家的夥食狀況有了明顯的改變,經過調養,江安義長了個,子健碩了不,江安勇個頭更是竄了一截,妍兒下上有了可喜的嬰兒,江黃氏的臉上也多了。
家裡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娘用不著整日整夜地編竹籃,手上的傷口了許多;安勇不用再去幫工,不用再地抹眼淚;妍兒用不著羨慕鄰家的孩的花襖,娘給扯了布正著新,隻等過年穿……江安義坐在書桌旁,聽著不時傳來的笑聲,這一切都值得。
秋去冬來,轉眼已是十一月,天一天冷似一天,山上的獵越來越難尋,上山的獵人經常空手而歸,而江安勇仍能時不時提回來一兩隻野,便分外引人注目了。
這天一早,江安勇進了山,很快就回來了,兩手空空。顧不上應答孃的問話,江安勇跑進屋,對著江安義道:「哥,最近上山老有人跟著我,我都不敢去收套了,今天就帶著他們在山裡轉了一圈回來了。」
江安勇撓了撓頭,懊惱地道:「這些人像蒼蠅一樣,老圍著我轉,煩死人了。哥,你得想個法子啊。」
江安義放下書本,中指下意識地敲打著桌麵,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段時間套取的獵賣了好價錢,怎麼會不引起人注意,孤兒寡母易人欺淩,現在鄉人礙於麵還隻是在探聽,保不準哪天就會出事。自己的妖魔沒有出來,鎮上某些人心中的妖魔卻忍不住要跳出來了。
書有雲: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事不容小覷,得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思索片刻,江安義輕聲道:「天冷了,獵也了,馬上要下雪,容易留下痕跡,索撤了繩套,等明年再說。」
江安勇撅著,有點不願,見哥哥神凝重,隻得點頭答應。
「要是還有人問你,你不妨……」聲音低至耳語,江安勇聽得連連點頭,笑道:「行,哥,我就按你說的去做。」
再次上山,有些天沒去,五個套收穫了一隻竹,居然還有隻野羊,天寒地凍,獵都已被凍得僵。江安勇將繩子解下枝條彈回復原,再小心地將地上的痕跡掃除乾淨,這下誰也發現不了異常。
背著獵剛進鎮子,江安勇立馬被一大群人圍上,大夥七八舌地打著招呼,目火辣辣地落在獵上,這些人眼饞不是一二天了。
「勇子,都能打野羊了,告訴哥你是怎麼打到的,教教哥唄。哥家裡人多,一家老小都指著哥吃飯呢,哥替一家人老小謝謝你。」
「二侄子,打獵怎麼沒見你拿弓箭啊,怪了,這兔子和羊上怎麼找不到傷口啊?小子,別走啊,給大夥說道說道,吃獨食可不好。」
「兄弟,上我家坐坐,家裡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嬸孃家的二侄來了,小丫頭長得可水靈了,你嬸說要說給你做媳婦,走走走,上我家去。」
「勇娃子,你在叔家幹活的時候,叔待你可不錯,白麪饅頭都給你拿,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告訴叔你是乍弄的?叔拿白麪跟你換。」
……
江安勇隻顧笑嘻嘻地搖頭,背著東西往家走。眾人互相使了個眼,剛才大夥商量過了,今天無論如何要把江安勇打獵的套出來。
眾人拉扯著江安勇進了路邊的小酒店,片刻功夫酒菜熱騰騰地上了桌,眾人將江安勇圍坐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勸酒。架不住人多,都是長輩,不是老叔就是老哥,江安勇第一口破了例,接下來就免不了麵紅耳赤、目迷離的下場。
江安勇醉了,眾人逐漸靜下來,目集中到在另一桌獨酌的王掌櫃上。王掌櫃得意地一笑,站起走過來,右手努力地將上翹的山羊鬍平,一副有竹的姿態。
有人空出位置,王掌櫃一屁坐在江安勇邊,江安勇正努力瞄準一塊豬頭。王掌櫃拉住江安勇的手,問道:「二小子,你這獵怎麼打來的,老夫收了半輩子的山貨,還從來沒看到過隻隻都沒傷口的獵?說說,隻要你告訴我用的什麼法子,你今天拿來的這些東西老夫給你一兩銀子。」
眾人齊齊吸氣,這些人多是打過獵的,知道價格,這頭野羊不過三十來斤,至多能賣五百文,加上竹也不過六錢銀子,王掌櫃居然捨得出一兩銀子的天價,眾人看向江安勇的目不更加火辣、貪婪起來。
「不能說,不能說。」江安勇酒醉心明,連連搖頭,自顧著把豬頭放到中。
眾人一看,江安勇心裡還明白著呢,轟轟地又是一通勸酒,這回妥了,江安勇說話的舌頭都大了,一個勁直往桌上趴。王掌櫃示意旁邊兩人夾住江安勇,然後湊在江安勇耳邊大聲問:「二小子,快說,你那獵是怎麼回事?要不然就不給你吃了。」
「嘻嘻嘻嘻」,傻笑了半天,江安勇直著眼盯著王掌櫃,大著舌頭說:「銀子,給我銀子……我告訴你,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嗝……」
王掌櫃用手扇著酒酸味,從懷中掏出綻銀子拍在桌上,「快說」,把耳朵湊在江安勇邊。眾人一個個凝神屏氣往前,支聆著耳朵唯恐自己聽了。
揣好銀子,江安勇含糊不清地道:「我在山上砍柴,見有條蛇……蛇要吃枝上的鳥,我……我砍死了蛇。晚上做夢,那……那鳥說他是山神,說要謝我……讓我去取……,不要告訴別人,要不然……沒了……」
鬼神之說讓人敬畏,眾人吸了口涼氣,變得雀無聲,目變得畏懼、恐慌,或許還有羨慕吧。不知是誰先起,接著一個個悄無聲息地離開,最後剩下王掌櫃。
王掌櫃懊惱地直拍頭,連連嘆氣,嘟囔著站起,將放在店門旁的野羊和竹背上肩,回過頭吩咐夥計道:「酒錢先記上,年底一併來結。江家小子醉了,你讓他歇一下,記著別說我問他話的事,唉。」說完,搖著頭嘆著氣離開。
等酒店清靜下來,江安勇慢慢地從桌上抬起頭,掩飾不住得意的笑容。
「明子哥,將剩下的豬頭、給我包好。」在店小二明子驚詫的目中,江安勇咧著大搖搖晃晃地回了家。
山貨鋪前再看不到江寡婦和江安勇的影,鎮上沒人再追著江安勇問獵的事,知曉原因的人相視而笑,暗自開心。江家的傻小子泄了,惹得山神他老人家生氣了,哈哈,再得不到獵了吧,一頓酒就把實話說了,真是個傻小子,換我,打死也不說。
這個冬天,平山鎮山野裡的鳥雀突然變得幸福起來,彈弓打鳥的年被大人嚴厲地喝斥著,進山的人上總會帶些碎糧,殷勤地灑在地上,裡神神地唸叨著。
原本荒廢著的山神廟香火突然間變得鼎盛了起來,看廟的道人出乎意料地過了一個年,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山神爺」居然是遭雷劈的江家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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