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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宮闕》 第15章 宴席

宮宴照例戌時開席,夏雲姒是在酉時末刻到的含元殿,殿中已很熱鬧。

含元殿是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寬闊宏偉,能容數百人。踏進殿門,兩側先是四方漢白玉池,並不深,夏時會開滿菡萏。池中水與太池相通,暗藏水閥令其一日十二時辰不停流淌,以免蚊蠅滋生。

當下是冬日,菡萏長不出,池中便關合水閥、清出餘水,擺了幾株齊人高的盆栽臘梅在裡頭。

有幾位到得早的賓客正在臘梅邊寒暄談,外命婦有三兩位,更多的是來參宴的朝臣與宗親。

見又有人進來,幾人皆停下談,向著來人施禮。夏雲姒回了一福,並不多做停留,直接向殿中走去。

寬闊的大殿大抵分為兩部分,八供群臣與家眷落座宴飲,頂頭是九級階,階之上的高臺上是餘下兩麵積。

高臺上便都是天家席位了,座在上首,兩側依份高低依次是嬪妃與皇子公主。太後素來不喜這樣的熱鬧場合,否則右首最尊的席位就要備給,天子要一表孝順時,讓出自己的座請太後坐也是有的。

夏雲姒雖料得太後並不會來,但登上九階瞧見右首那位麵生的子時,心下還是有些意外。

——知道此人是誰,卻沒想到是這般的模樣。

此人不似旁的嬪妃投上所好的清秀賢惠,也不同於夏雲姒的嫵人,卻雍容華貴得

端坐在那裡,當中與夏雲姒還隔著幾丈的距離,夏雲姒竟已能到那人的貴氣。

到底是前朝皇族之後。

夏雲姒行上前深福:“臣妾慶玉宮朝軒夏氏,見過順妃娘娘,恭祝娘娘新年昌順。”

此人正是順妃郭氏,今年二十八歲了,比皇帝與先皇後還要年長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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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算出是前朝亡國君的重孫。大肅一朝素來善待前朝孤,是以郭氏一族一直以來的境雖說不上多麼稱心如意,也很說得過去。

十幾年前,尚是賢妃的當今太後做主將郭氏選進了賀玄時府中,怎奈兩個人並不投緣,後來賀玄時又結識了夏雲妁,郭氏這麼多年也都不太得寵。

但也隻是不得寵而已,並不曾過什麼委屈,就連皇帝對亦是敬著的,這一點從與人打道皇帝便許經年累月地住在行宮怡然自得便能看出。

聽夏雲姒報完名號,順妃想了想,便抿起笑容:“夏宣儀不必多禮。”

夏雲姒立起,順妃正靜靜地打量著:“在行宮之中便想見見宣儀,未曾想一回宮倒懶怠了,日日隻想在寢殿裡歇著,懶於見人,直拖到今日才見著。”

順妃回宮其實已有七八日了,確是從頭一日便閉宮門,誰都懶得見。至於晨省昏定更是見不著的臉,執掌宮權的昭妃還要尊一聲姐姐,也不會挑這個禮。

夏雲姒款款笑道:“娘娘哪日得空想見臣妾了,著人到朝軒說一聲便是,臣妾去陪娘娘說話。”

順妃欣然點頭:“甚好。”

夏雲姒便沒再多言,又福了一福,就由宮人引到自己席上落座。宮中比位份高的嬪妃有不位,的座次離案算不得近,不過眼下已越過了唐人,在一眾今次進宮的新宮嬪中又是最高了。

過了小半刻,賓客幾乎都到了,九階之上嬪妃滿座,堪稱一派景。

那聲“皇上駕到、昭妃娘娘駕到——”終於被宦尖細的嗓音送進來時,喧鬧的殿中倏然一靜,階上階下盡離座下拜,山呼萬歲氣勢恢宏,頗盛世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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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姒微微抬頭,遙見賀玄時一冠服,在宮人的簇擁下攜昭妃一併進來,心下忽而忿意橫生。

——姐姐還在的那幾年,年年過年都宮來參宴,每次這樣與皇帝並肩而行的都是姐姐。

如今,了昭妃。

雖然昭妃因為是妃妾份而略微慢了兩步,卻也終究和昔年的姐姐一樣在接眾人朝拜了。

怎麼配。

屏息切齒,夏雲姒生生將這份恨意忍下,冷眼看著那雙繡龍紋的黑靴從麵前行過,接著便是昭妃繡紋華麗的擺。

皇帝在座上落座,昭妃坐去了與順妃相對的左首席位。樊應德行至九階前,氣沉丹田宣佈開席,眾人便謝恩起,各自重新了座。

觥籌錯,宴上很快熱鬧起來。宮娥們穿梭在賓客間奉上酒佳肴,歌舞姬水袖飛揚、腰肢纖細。

不時有權臣貴戚登上九階來敬酒,夏蓼也來了,夏雲姒忙起深福:“父親。”

夏蓼循聲停腳,在天子麵前守著禮拱了拱手:“宣儀娘子。”

皇帝一哂:“嶽父大人不妨與宣儀去偏殿說說話。”

這話自是好心,夏雲姒卻笑容一滯。

賀玄時顯然不知,與長姐雖是親近,但與夏家旁人的關係都不過爾爾,與父親亦是如此。父兩個素來沒太多話可說,真去了偏殿大概就是大眼瞪小眼地陷窘迫。

可這好心之語不好拒絕。夏雲姒明眸一轉,旋又笑道:“皇上。”屈膝福了福,“臣妾可否帶寧沅一併去?父親也許久不見外孫了。”

賀玄時微怔:“是朕疏忽了。”說著偏頭一喚:“寧沅?”

寧沅正乖乖吃飯,聽到父皇的他,便放下筷子跑過去,有模有樣地一揖:“父皇。”

賀玄時攬一攬他,指指夏蓼與夏雲姒:“這是你外祖父和四姨母,你還認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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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沅看看他們,點點頭:“認得。”

“他們都想你了。”賀玄時笑容溫,“去側殿與他們說說話。”

寧沅開心,又點點頭便跑過來,兩手一邊拉一位長輩,就往側殿的方向去。

穿過九階下的寬闊大殿,三人一併走進漢白玉池後的側殿。屏退宮人,殿中三人便都算家人,可殿門關上後,還是有一淺淡的尷尬。

夏雲姒淡看著父親逗弄外孫,不介麵也不話。等到寧沅跑來跟玩,就又自顧自地陪寧沅,夏蓼不上話。

如此過了半晌,夏蓼終是一喟:“……阿姒!”

夏雲姒抬眸看他,他的神難以言述:“進宮這些時日,可還好嗎?”

夏雲姒抿笑垂眸:“從未這樣好過。”

的眼角沁出一縷縷狠,沒做掩飾。夏蓼看在眼裡,搖一搖頭:“你原可另行嫁人。”

夏雲姒一哂:“父親何必想這麼多?皇宮這地方,於我而言如魚得水,我日日都開心得很呢。”

這話雖是不虛,這般說出來,卻也是因為實在無心繼續這個話題。

——當日以要為寧沅的日後鋪路為由要求進宮,父親若真有心阻攔早就攔了。如今已沒了回頭路,這般假惺惺的喟嘆有什麼意義?

“聽聞六妹妹也要出嫁了,我會備份厚禮給當嫁妝。”示了好,夏蓼微微鬆了口氣,又關切說:“你在宮裡好好的便是,不必心家裡。”

夏雲姒想了一想,又說:“我先回席上了,父親可多陪一陪寧沅。”

夏蓼淺怔,旋即連應了兩聲好。

夏雲姒微笑著退出側殿,那笑容在側殿殿門關合的瞬間便全然消逝。

瞧瞧,觀察人心多有趣。

父親方纔對的關懷哪有半分是真的?說到底全是為了寧沅,所以讓寧沅留下與他獨,他便瞬間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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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切關懷,都不過是擔心一旦與夏家離心,寧沅便也遲早會與夏家離心吧。

實在是想太多了。

纔不會費神與夏家窩裡鬥,更不會費神利用寧沅。

進宮,原也並不是為了寧沅而已。

回到席上不久,外頭就放起了煙花。這煙花斷斷續續要一直放到子時,從宮中到皇城都有,滿京城的百姓都能看著煙花熱鬧一場。

夏雲姒心下數算著時間,在約莫亥時的時候向鶯時遞了個眼,鶯時會意,擺一擺手,幾步外的鶯歌便盡量避著人行出了含元殿。

夏雲姒搭著鶯時的手站起,行到案邊福了福,又繼續前行了兩步。

“皇上。”將聲音放得而低,引得他下意識地過來了些。

輕輕道:“滿宮都熱鬧著,臣妾想去姐姐靈前待一會兒,別讓姐姐在天之靈孤單過年。”

他微微一,沉片刻:“你到殿外等一等,朕與你同去。”

夏雲姒抿笑頷首,道了聲好。

步出殿門間,周遭倏然安靜了一層。夜幕與星辰在頭上,燈火輝煌被甩在背後,令人突然覺得縱使如魚得水的日子也有些孤寂。

這條路終究是自己在走,連每一分嬉笑嗔癡都是算計好的,早就將自己與一切真心隔絕了開來。周遭的喧鬧繁華陪伴不了,被步步設計的他更陪伴不了

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的。

因為恰是這喧鬧繁華奪走了那唯一讓不再孤單的人,奪走了視為一生幸事的那一束

要把他們都拖進黑暗裡。

這樣若有朝一日阿鼻地獄,便有了這許多惡人陪同行。

問鼎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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