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街上巡邏士兵很快就過來了，在見過李舒白之后，趕忙將那個兇手五花大綁。

穩婆趕過來后則大為驚奇，說：“產婦到驚嚇了，因此一下子用力，孩子立刻就出來了。幸好產婦康健，才得保母子平安——我趕給孩子洗洗。”

孩子的爹則握著孩子他娘的手，濃意地說：“娘子你辛苦了，我決定了，這個孩子咱們取名‘驚生’怎麼樣。”

虛弱的產婦無力地靠在床上：“‘驚生’？你干嘛不‘嚇生’？”

“好主意，就這樣決定了，魏嚇生，好好……”

黃梓瑕看到，就算李舒白這樣的人，也難免角略微地了一下。

崔純湛和王麟誠惶誠恐地跑來夔王府時，已經是即將天明的時刻了。

看著他們熬紅的眼睛，李舒白也不說什麼了，命人上茶給他們驚，說：“四方案的兇犯已經落網，明日開堂問審吧。”

王麟趕點頭稱是，而崔純湛則略有遲疑，問：“王爺，這四方案，至今還沒有案發緣由、犯案證等頭緒，王爺確定今晚抓到的，就是四方案兇手？”

“是與不是，明日審問過后，不就知道了？”李舒白端茶送客，說，“京城宵，夜間各坊封閉坊門，不能來往。他定然要事先留宿普寧坊的客棧中，你們可以去查一查他留宿的客棧。”

第二日，刑部與大理寺同審，核對了兇，確定是殺害前幾個死者的兇無疑。又在兇手住宿的客棧中翻出兇犯抄寫的經文，與兇手在現場留下的字跡相對，提筆走筆習慣完全吻合。

兇犯自知無法抵賴，只能供認不諱，并將前幾次殺人的細節和緣由和盤托出，自此，京城喧喧嚷嚷三個多月的四方案一舉告破。

大明宮紫宸殿，最近一直不適的皇帝李漼，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頓時有了神，命人召諸王及大理寺卿崔純湛、刑部侍郎王麟等覲見。

“換件服，跟我進宮。”

黃梓瑕剛剛補完眠，跑到語冰堂去見李舒白，他就示意。

黃梓瑕有點詫異，問：“進宮？”

“我說過，若你十天之能破了這個案件，才有資格替我做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去辦，而這件事，需要給你一個確定的份。”他站起，姿態閑散而優雅，完全不像是在和別人談易的模樣，“總之，今天是你這個王府小宦重要的日子，我不帶著你去，豈不是了很多好玩的熱鬧？”

低頭，“是”了一聲。

李舒白又走到門口，吩咐侍立在那里的人：“景翌過來。”

不一會兒景翌就來了，是個極干凈伶俐的長相，打量了黃梓瑕幾眼，然后才問：“王爺有何吩咐？”

李舒白慢悠悠問：“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問你，如今府中有多在冊宦？”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變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景翌會意，又看了黃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說：“奴婢記得，去年九宮暴雨天災，失散不小宦。那些宦大都是孤兒被送進宮的，有些尸骨無存，至今沒有下落。”

李舒白點頭：“這麼說，可能是九宮中離散的小宦？”

景翌很誠懇地說：“小的就是這麼猜測的，但是誰，卻還想不起來，請王爺容我去查看一下檔案。”

李舒白揮手示意他下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過來，說：“奴婢已經查到了，九宮中有位小宦，名楊崇古，負責的是‘常與煙嵐’閣的灑掃。年約十六七歲，高五尺五寸，纖細瘦弱。他是孤兒進宮，在九宮中又孤僻無友，一個人呆在煙嵐閣中，是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了去年天災中，宮中已經注銷了他的名檔。”

“嗯，只是沒想到，這個楊崇古大難不死，了我的王府。”李舒白看著黃梓瑕，問，“景翌說的這個份，你覺得怎麼樣？”

黃梓瑕站在那里，慨萬千。逃亡了數月之久，千山萬水拼命遮掩份，誰知就這麼短短一段話，就能擁有另一個份，為另一個人，從此明正大出現在別人面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說的話，有誰能質疑，又有誰敢質疑呢？

所以對著李舒白躬行禮，說：“奴婢楊崇古，多謝王爺。”

從大明宮建福門進，在穿過重重疊疊的朱門與高墻之后，便看見高高佇立的含元殿，在高臺之上重殿連闕，就如凰展翼環抱著所有進宮門的人。

含元殿之后，是莊嚴華的紫宸殿，殿后金碧輝煌的飛檐斗拱連綿不絕，直至目所窮之。

紫宸殿是殿，近年來皇上召見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黃梓瑕在殿等待不久，著玄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們的簇擁中進來，形略顯，卻并不胖，圓潤的下，細長的眉眼，自有一種可親的模樣。

皇帝李漼，今年不過三十五歲，但自十來年前被宦擁戴登基之后，十年來一直縱聲，不理朝政。若說是個太平天子雖然有點勉強，不過倒也沒做什麼擾民的事，老百姓也還算安定。

黃梓瑕心想，雖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來倒比李舒白溫和多了。又看看昭王李汭他們，又在心里想，所有人看起來都比這個李舒白好糊弄啊，為什麼偏偏能幫自己的，只能是這種人。

皇帝坐定，滿臉笑意對李舒白道：“四弟，真是從來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你啊，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過是不是要托你辦理，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昨晚你就已經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李舒白說道：“這倒并不是臣弟的功勞，破案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落在崔純湛的上，崔純湛趕誠惶誠恐地躬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臣等只在城東巡視，不聽夔王指示，是夔王只前往，現場力擒真兇，破了此案。”

皇帝的眼睛這才落在李舒白后的黃梓瑕上，問：“四弟，你后那個小宦，似乎平日未曾見過？”

“啟稟皇上，這位就是破案的人，所以臣弟不敢居功，帶上殿來面圣。”

眾人頓時都訝異地打量著黃梓瑕，見這小宦面容清秀絕倫，只是始終垂著眼睫，臉平靜，連發都沒有一下。

皇帝笑道：“這是殿，朕平時與兄弟等也都隨便慣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班兄弟，純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書是皇后的叔父，你這小宦也不必太過拘束。你什麼名字？”

“奴婢楊崇古，叩見皇上。”上前跪拜行禮。

康王李汶畢竟年輕，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趕跳出來追問：“你就是破案的人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趕跟我說說，這案子不是四方案嗎？為什麼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后一個卻不是在東面？”

黃梓瑕抬頭看皇帝，見他點頭，才解釋道：“這只是人心思考慣，結合了‘常樂我凈’菩提四面之后，又見案件發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面，便認為兇手殺人的規律是東南西北。誰知兇手殺人，正是借了這個名號，卻不是以這個規律來的。其實之前兇手殺的第三個人，是在城西南常安坊，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來定案，本就是一個錯誤。”

昭王李汭趕追問：“那麼，我事后聽說，你們第一日將兇手下手的目標定為京東南，第二日定在京西北的普寧坊，又是什麼原因？”

“此案千頭萬緒，要從莊真法師念錯的那一句法言說起。”黃梓瑕細細說道，“那日在建弼宮，我聽諸位王爺說起案件細節，那位莊真法師在盂蘭盆會那日，想必念的經文洋洋灑灑不外千言，但兇手卻能一下子聽出佛經中那念錯的一個字，若不是佛門中人，必定是知佛家經典的信徒。而京城宵，若要在各殺人唯有當日事先留宿于各，前幾個事發之地沒有佛寺等，一個和尚留宿必定引起他人注意，因此，信徒作案的機會較大。而此人殘殺多人，必定不是真正皈佛之人，定是被民間歪門邪道所迷。迷信之人，必有信賴。按照前面推斷，此事不是依照四面八方的傳言而來，于是我又想到，迷信的人還經常有一個習慣，就是行事必看歷書。”

所以在翻看了歷書之后，發現兇手行兇的方位與歷書上當日測定的吉利方位完全契合，第三次兇案發生之日，歷書上寫著大利西南，又翻看前兩次殺人之日，一個是大利正北，一個是大利正南，正合兇手殺人方位。因此猜想，兇手殺人，必定以歷書為準，而非眾人猜測的，四方各一人。

而李舒白也在翻看歷書之后，立即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在大利西北的那一日，兩人才一起埋伏在普寧坊那個孕婦家前，來個守株待兔。

“原來如此！”李汶趕又問，“那麼，你是怎麼知道兇手肯定會對那一家下手的？怎麼知道這一次的目標必定是孕婦？”

“因前面三人喪生，一個更夫是老人，一個是壯年鐵匠，這兩人被殺尚且不提，善堂的那個小孩，卻孤弱衰竭，正在瀕死之際，就算不殺他也活不了幾時了，兇手殺他又為了什麼？”黃梓瑕說著，略一停頓，才說，“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便是那位壯年鐵匠，他被殺害的地方，是在藥堂——換言之，他是在去看病的時候，被殺害的。”

李汶還在思索，李潤在旁手握酒杯，輕嘆道：“人生四苦，生老病死。”

“正是如此。一老，一病，一死。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生字——而那個孕婦，正是長安西北即將生產臨盆的唯一一個，若兇手要在那一天下手，盯上的只可能是這個目標。而那天他前去殺人時，又剛好遇上產婦臨盆，他大喜過，還以為是上天在幫他完這個‘生’。”崔純湛嘆道，“大理寺和刑部聯手審訊，兇手供認不諱，原來他家人遭災，一月之死得只剩他一人。他懼怕憂思之下，信了西域傳來的一種教派，此教在西域也是人人喊打，誰知卻傳到了中原，上面有一種邪法，是說災厄可以傳渡給他人，他邪火上，信了那說法，以為殺了那四個人，自己便可以超四苦，自此后逍遙自在，無病無災。他現在陷牢獄，還執迷不悟，在獄中大吵大鬧，說自己是以佛經度人度己，真是死不悔改！”

殿一片寂靜，皇帝揮手說：“朕看也不必等到秋后了，既然已經供認，又證齊全，這樣罪大惡極的東西還留著干什麼？這幾日你們把案理一理，免得他還呼吵鬧。”

“此事定然是死罪，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腰斬吧。”

京城喧鬧數月的案就此落下帷幕。眾人想著那幾樁慘案，又見面前這個十六七歲的瘦弱小宦，站在那里就跟一枝初春的柳條似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纖弱年，從所有人束手無策、毫無頭緒的一堆麻中，輕輕巧巧扯出了第一線頭，理出了所有思路，不覺心中都油然涌出一種莫名的緒來。

李汭笑道：“這小宦真是聰明靈，難怪上次我向四哥討要，四哥都舍不得點頭。”

李舒白笑道：“九弟胡說，我當時未曾說過一個不字。”

“是啊，我替四哥作證。”李汶也道。

皇帝脾氣甚好，一直笑著看他們斗，直到后有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他才笑道：“四弟，你近日雙喜臨門，朕先給你設個家宴。等到你大喜之日，朕與皇后必親臨你的王府，替你賀喜。”

一群人頓時個個出驚喜的神，康王李汶第一個問：“四哥擇定王妃了？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笑道：“反正不日就要發金書玉冊了，你們就忍著好奇心再等等又如何？總之四弟的王妃，當然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和四弟一對璧人，相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