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這個年代最為可怕的季節，沒有之一。

僅僅是第一場雪，就塌了楊樹村好幾戶的屋頂。倒不是因著他們懶，而是家中男丁，以及又是泥瓦房，一旦積雪超過一定厚度，塌不過是時間長短問題。又因著周家這邊一切安好，周家阿便讓大伯帶著幾人去村里幫忙，不說旁的，至幫著搭個棚子，或者趁著雪停了之際將屋頂加固一下。

萬幸的是，積雪雖將屋頂塌，卻并沒人傷。加之村子里多半都是沾親帶故的，里長又理得妥當，不到兩日，基本上就已經妥了。可惜，這僅是第一步。

積雪的問題不大，真正麻煩的是吃食和裳棉被。

并非所有人都跟周家那般警覺，早早的發現天氣不對勁兒，提前買好了足夠用的吃食和日用品。事實上，大部分莫說完全沒想到今年的雪來得這般早，就算有幾個家中有老人的提醒了小輩兒，可家中并無太多余錢，就做不到提前準備。

更有甚者，早在秋收之后，就急急的賣掉了除卻口糧之外的所有糧食。看到這種況，卻是真的傻眼了。

再有就是裳和棉被。

真正要論起來，周家這頭也沒有完全做好準備。原因很簡單，就算周家阿提前買回了足夠用的土布和棉花，可要全都做好卻仍需要花費良久。之前，周家上下都在忙碌，或是做家事，或是賣糖塊賺錢，再不然就是拾柴砍柴。比起這些，顯然做裳棉被用不著那般著急。

事實上，整個周家做好裳被褥的，只有唯二的周蕓蕓和周大囡。前者是大堂嫂幫趕工的，后者則是自己起早貪黑趕出來的。

好在周家的況跟其他人家不同，人家是真的沒有裳穿。舊年的裳都是穿了好些年頭的，不說都打滿了補丁，就說里頭的棉花好了，都板結塊了，就不暖和。而周家這邊，每年都有新裳，除非是跟周三囡那種德行的人，年年做的服不出多久就給弄得又臟又破的，多半人還是很惜裳的，完全能穿著舊制新。

只有才嫁進來不到一年的兩位堂嫂，略有些捉襟見肘。

兩位堂嫂的窘迫，周蕓蕓都看在眼里，回頭就同周家阿提了提。阿倒也痛快，左右土布還剩下不，額外多給了兩人能夠做一裳的料子，棉花也給了。同時，又讓兩位伯娘拿自己陳年舊給倆暫時穿著對付一下，沒的家里啥都有，還要將人凍出個好歹來的。

然而，這僅僅是周家。

天氣并未隨著雪停而好轉，相反卻是一日冷過于一日。而先前落下的雪，也并未因著太升起融化，甚至在之后的幾天，偶爾夜里還會下點兒小雪，每回白日里鏟過的院子和道路，第二天一早起來，仍是積了一層不算薄的雪。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糧價飛漲。

準確的說，是價飛漲。不過，比起只漲了兩三倍的油鹽醬醋，甚至比起漲了四五倍的土布和棉花，糧價才真正的目驚心。

周家機警，旁人也不全是傻子。都到了這份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莫說今年了，怕是來年都未必能暖和回來。而一旦錯過了春耕時分，等于明年一季的收都泡湯了。這還是往好的方向看的，若是事態嚴重了，指不定來年一整年都要顆粒無收了。

如此一來，糧價如何能不高？

有道是，民以食為天。且不說能否吃得好，最起碼也要吃得飽，乃至最低底線——別死。

可惜，到了這份上，誰也不敢給予保證了。很快，還不到臘月，賣兒賣的人就多了。當然，話是這麼說的，除非真的到了死的地步，一般人是不可能賣兒子的。可村子里卻已經有三戶人家賣了閨。

“大囡，也是你命好，投到了咱們周家。你也別再鬧騰了，看看你素日里玩得好的幾個小姐妹。草妮子昨個兒就被賣了，你道是賣了多？兩斗玉米面，還不夠你吃半拉月的！”大伯娘一面做著針線活兒，一面半是告誡半是嚇唬的道。

雖說大伯娘的確存了趁機唬住閨的心思，不過這話卻是完全屬實的。草妮子是村頭那邊張家的閨，就是里長他們一族的，沾了點兒親戚關系。只是比起家里連牛都有的里長家，草妮子他們家顯得要窮困潦倒多了。

周蕓蕓依稀記得這個人，當然是從原主的記憶里翻到的，標簽是堂姐的朋友。跟原主本不，卻因著時常來家里尋堂姐，多年下來也算是有些集。

“被賣了？”周蕓蕓略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見自家閨沒接口，倒是周蕓蕓一副被唬到的模樣，大伯娘頗有些哭笑不得：“蕓蕓別怕，你阿寶貝著你呢，賣了誰都不能賣了你。再說了，就咱們家這況，也落不到賣人的地步。”

“可……”周蕓蕓有些言又止。

能說甚麼？說自己完全沒想到買賣人口這種事竟然真的能發生，還是發生在自己邊，在記憶里認識的人上。

說真的，周蕓蕓只覺得一陣戰栗。

兩斗玉米面就換了一個人，人甚麼時候竟是淪落為牲口一般的件，隨意買賣，還價廉？就算周蕓蕓對古代的計量單位不是很清楚，可也知道，若是兩斗大米的話，約莫是三十斤。可玉米面比大米要輕，應當不到這個分量。

再有方才大伯娘也說了，都不夠堂姐吃半拉月的，這也是實話。因為便是周家這邊，也不可能頓頓有油有炒菜，因而就算是小姑娘也是結結實實吃一碗飯配兩個餅子的，算下來一天兩斤糧食還真就不是夸張了說。

不過，那也是以往需要干活的時候，這幾日阿已經開始逐步減了份量，就是做的不大明顯。飯更稀薄了，餅子也小了，估著下一步大概是減餐數了。

可甭管怎麼說，聽到兩斗米玉面就能買下一個十來歲的大閨，周蕓蕓還是接無能。

再看堂姐，這會兒面也不大好。若說草妮子跟周蕓蕓只是面的話，跟堂姐卻是真正打小一道兒長大的好友，倆人的并不比親姐妹來得差，甚至要遠遠高過于周家堂姐妹之間的。可就是這般，一轉眼，好友就被賣了，哪怕堂姐知曉自己不會淪落到這地步，也難免傷其類。

“被賣給誰了？”半晌，周大囡才略有些怯怯的問道。

大伯娘瞧了一眼，對于這個閨，其實還是很上心的。說白了，以稀為貴，當年是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后，才有了閨。因而，重男輕這種想法在上并不適用。當然，真要是算起來，還是最在乎長子，可到底閨也是從上掉下來的，再說周大囡長得好看，在不發脾氣使小子時，也是個甜能哄人的。相較于整日里跑躥的臭小子，其實還是喜歡閨。

“知道怕了？知道了就老實點兒。你的年歲也不小了，翻過年都十四了。正好今年冬日里天冷，你也別到跑。老老實實待在家里頭烤火做針線。我回頭會跟你嫂子說一聲，讓教教你做繡活兒，別跟你娘我似的，只會補裳，連朵花都繡不出來。”

兒媳跟閨之間的那點子不對付，大伯娘不是不知曉，只是先前沒捅破罷了。有時候也在想，自家閨是不是太蠢了，無緣無故的針對親嫂子作甚？

真到了嫁出去的那一日，哥哥嫂子才是以后的助力，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將來嫁的人家一定過得比娘家好。就算真比娘家好，像這般，也不會無故開罪娘家嫂子的，萬一嫂子將對小姑子的怨氣發到了公婆上，你說虧心不虧心？

見閨不說話，又道：“學學繡活兒，再學學燒飯做菜。人呢，總歸還是要有一門手藝的，沒聽老話說，老天不死手藝人？趁著在娘家時，活兒不多，能學的都學了，免得將來嫁出去抓瞎了。”

“我就問了娘一句，草妮子被賣到哪兒了，你就回我這麼多話！你咋知道我將來嫁的人家不好？興許人家有的是錢，我嫁過去福呢！”周大囡終于被說惱了，恨恨的甩出這話后，起就走人。

大伯娘被這話甩了一臉，愣是懵了半晌才堪堪回神，惱火的向著的背影吼道：“！你最能耐，你將來是能嫁到大戶人家當的，我管不了你！”

周蕓蕓默默的后退，旋即也跟著開溜了。倒不是怕大伯娘兇，而是覺得氣氛太尷尬，堂姐太蠢。

要知道，大伯娘跟周蕓蕓阿娘是不同的。前者是真心為了兒好，就算讓多學些東西，也是為了將來考慮。后者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有道是背后莫說人，周蕓蕓正腹誹著呢，結果才出了堂屋就看到周家阿娘拉著阿進了灶間，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甚麼。

一時好奇心起，周蕓蕓悄無聲息的了過去。

“……真的呀！糧價都翻了好幾番了，阿娘你趕將糧食收拾幾袋子出來，挑最差的就。玉米面、紅薯、土豆甚麼都，只要是能吃飽的，不論，都能賣出高價來。您就放心的將這事兒給我，轉頭我就給您賣出七倍的價錢來，保準發大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