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軍”抵達靈州,當日便殺了敵軍一員大將,城中守軍士氣大振。
周洵接過守軍指揮權,馬不停蹄地點兵部署,直忙到中夜。
翌日清晨,城外突騎施人開始攻城,周洵命弓弩手、投石手在城垛后就位,下令打開城門,親自率一隊人馬出城,借著羊馬墻的掩護與敵軍戰。
突騎施騎兵擅沖殺,但在城下方寸之地,騎兵卻沒了優勢。
而周洵的人馬則由陌刀手、弓弩手、馬軍、奇兵和跳構,弓弩手占據高,以城墻為掩護,用箭雨招呼試圖越過羊馬墻的敵軍,接手持陌刀、披重甲的步軍組刀陣。
鑌鐵打的陌刀鋒銳無匹,可輕易斬斷馬與人骨,小小甕城中,人的哀嚎和馬的嘶鳴響徹云霄。
沈宜秋與謝刺史站在城樓上觀戰。
周洵與麾下將士背城而戰,像一柄不斷旋轉的利刃,將一隊隊突騎施兵馬絞一堆,把城門生生變了鬼門關。
沈宜秋只見橫飛,無數人馬仆倒在地,堆尸山海,而后面的人則踩著同伴的尸繼續進攻。
仿佛置于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的雙耳被戰鼓、嘶吼和嚎震得嗡嗡作響,廝殺聲逐漸變得遙遠而模糊。
鮮在城下流淌、匯聚,猶如溪流匯聚汪洋,慢慢將蔚藍的晴空映了紅的——太落山了。
突騎施人的攻勢陡然迅猛,守軍則如銅墻鐵壁,寸步不退。
約莫一刻鐘的猛攻之后,敵軍忽然像落一般逐漸退去。
鉦聲響起,大燕守軍亦收兵退回城中。
城守軍和百姓發出陣陣歡呼聲。
城墻上的將士們看著城下堆積如山的敵軍尸首,個個振不已,靈州城被圍多日,直到今日,才算打了一像樣的守城戰。
沈宜秋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在城墻上站了一日,雙已差不多失去了知覺。
經此一役,終于明白周洵為何能以弱冠之年統領數萬軍。他將殺戮變一種巧高妙的技藝,分明是煉獄般的形,在不寒而栗之中夾雜著一詭異的賞心悅目。
周洵披了一的登上城樓,步履有些沉重,手中的偃月刀拖在地上,刀尖蹭著磚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與敵軍戰一日,中間只退回城中兩次稍事休整,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謝刺史快步迎上前去:“周將軍不愧是我大燕名將,牛刀小試便獲大捷。謝某即刻命人宰羊,出庫中藏酒,以酬營中眾將士!”慷慨之溢于言表。
周洵搖了搖頭:“多謝使君意,不過酒還是留待解圍之日再品嘗吧。”
謝刺史連連點頭:“周將軍所言甚是,驕兵必敗,是謝某得意忘形了。”
不多時,周洵麾下的押來稟,道這一戰的死傷人數已計算出來,守軍陣亡一百余人,傷者三百余人。估計敵軍死傷人數過萬。
謝刺史方才還告誡自己要戒驕戒躁,聽了這數字也是難掩喜。
周洵居高臨下了城下敵軍死傷和撤退的況,臉越發凝重,仿佛他今日打的不是一場勝仗。
沈宜秋走過去問道:“周將軍有何顧慮?可是突騎施人有異?”
若是換了以往,周洵鏖戰一日,定然不耐煩與個婦人解釋軍,但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了凡事與太子妃商量,沒有毫煩躁之,指了指城下一片狼藉的戰場道:“娘娘請看,今日敵軍死傷雖眾,但多為民夫、輜重兵,善戰者為數不多,且幾乎都是吐蕃人。”
沈宜秋恍然大悟:“阿史那彌真在試探周將軍的實力和用兵習慣。”
周洵又一次暗暗詫異,太子妃實在是一點就。
他點點頭:“此外,讓民夫和輜重兵送死,既消耗了我們的箭矢,又節省了糧草,是一舉三得。”
沈宜秋后背陣陣發涼,這背后的用心比之橫飛的更可怕。
周洵嘆了一聲:“開始殺輜重兵,也說明他們所剩的糧草不多了。”
沈宜秋只覺心上仿佛墜了鉛塊,直往下沉:“接下去幾日他們定會急攻。”
他們的猜測沒錯,第二日突騎施人卷土重來,攻勢遠比第一日猛烈,一天下來,守軍陣亡近兩百人,而敵軍折損則降到了六七千。
到第三日,突騎施人毫無章法的強攻忽然井井有條起來,雙方一鋒,周洵便知對方換了將領,多半是阿史那彌真親自上場。
第四日、第五日……戰況陷膠著。
若論將才,周洵比阿史那彌真更勝一籌,大燕將士的鎧甲、兵、弓弩都比突騎施人良,戰也更靈活多變。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守軍的兵力實在太,一大半還是經驗不足的州府兵。
守到第十日上,周洵帶來的軍能作戰的只剩下兩百人,許多將士帶著傷仍在連番對敵。而原本城中的守軍也只剩下區區八、九百人。
由于人,上番作戰的間隔越來越短,將士們得不到足夠的休息,疲敝不堪。而突騎施人收兵的時間越來越晚,大有夜以繼日之勢——他們兵馬多,可番在營中休息,而燕軍卻不行。
將士所剩無幾,又不能連續作戰,周洵只能請謝刺史從百姓中招募壯勇,稍加訓練便送上戰陣。
這些人從未上過戰場,穿上鎧甲,提了刀便出城殺敵,十有八九撐不過半日便了敵軍刀下的亡魂。
支撐全城將士和百姓的唯一信念,便是邠州的援軍。
而援軍杳無音信,遲遲不至。
周洵原本還存著希,撐到第十二日,也明白過來,邠州的援軍大約是等不到了,而等朔方軍回救,則二十日,多則月余,只剩不到一千兵馬。
要再撐十日,無異于癡人說夢。
又一日的鏖戰結束,沈宜秋回到刺史府,勉強用了幾口清粥和菜蔬,正要去歇息,表兄邵澤從外頭走進來,神有些慌張。
邵澤這幾日跟著周洵打了幾場仗,磨去了一稚拙與鈍氣,雖比以前還沉默寡言,卻不再顯得木訥。
沈宜秋一見他這神,道:“表兄,可是出什麼事了?”
邵澤眉頭微蹙,從袖中取出一塊布片遞給:“娘娘請看。”
沈宜秋接過一看,只見布片中間有個,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大燕字:“邠州兵未發,靈州已棄子。”字跡枯淡,大約是用木炭寫的。
沈宜秋心頭一凜,連日來最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邵澤道:“城中有不人撿到這樣的布,是在箭上到城的,上面寫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說援軍來不了了,圣人已經放棄靈州城。現在將士和百姓中傳得沸沸揚揚,城里人心惶惶,都說援軍怕是來不了了。”
他頓了頓道:“這樣下去,恐怕會出子。”
沈宜秋的臉越來越蒼白,腦海中浮現出可怕的字眼:嘩變。
就在這時,忽聽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邵澤去應門,沈宜秋亦迎了出去,來人卻是謝刺史的幕僚王元叔,后還跟著一隊刺史府的仆役。
王元叔顯是疾奔過來的,額頭上滿是汗也顧不上,向沈宜秋行了個禮,氣吁吁道:“娘娘,使君命仆送娘娘出府。”
沈宜秋已猜到了幾分,冷靜道:“出什麼事了?”
王元叔皺著眉,一臉難,顯是長吩咐瞞實。
沈宜秋道:“可是守城將士嘩變?”
王元叔一驚:“娘娘如何得知的?”
沈宜秋答非所問:“眼下外面的形如何了?”
王元叔道:“一個押帶頭鬧事,領著幾百號人圍了刺史府,要使君給個說法……”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實說道:“周將軍領著麾下的衛將士趕過來,如今兩撥人馬在府外對峙起來,已是劍拔弩張,使君趕去阻止,但恐怕……”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流:“懇請娘娘給立即隨仆從邊門出府,以防萬一。”
沈宜秋微微頷首,腳下卻沒,略假思索,對他道:“請恕我不能從命。”
王元叔目瞪口呆,張了張:“……娘娘,周將軍麾下將士不過百來人,真的拼殺起來,未必能護娘娘周全……”
“我明白,所以不能讓他們手,”沈宜秋平靜地點點頭,“有勞王長史,替我向謝夫人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