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爲國爲民,直是人欽佩。那怎麼又回來了?”明蘭口氣酸溜溜的。顧廷燁很理所當然道:“我得來瞧兒子呀。”明蘭大怒,撐著胳膊用力推開男人:“你兒子在隔間呢,趕去罷!杵在我這兒做什麼!”顧廷燁朗聲大笑,摟著明蘭不鬆手,不住親臉頰。
崔媽媽正輕輕拍著嬰兒哄睡,聞聽隔壁傳來的笑鬧聲,頓時欣而笑,莞爾的搖搖頭,除了新找來的母頗有些詫異,滿屋的丫鬟婆子倒也見怪不怪。
“兩淮著實不樣子,必得狠狠整頓一番,我原本是想多待一陣,先人回京報個信,誰知……”顧廷燁把明蘭圈在懷裡,緩緩敘述著,“萱芷園那位,給我提了醒。”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自初掌兵那日起,顧廷燁就有排查細作的習慣。那時新帝甫登基,帝位不穩,裡外裡,不知多別有用心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壞事的往往就是邊人。這回去兩淮,從軍中陸續查出三四撥通風報信之人,幕後之人無非就是那些明暗勢力,這毫不稀奇,誰知最近捉出一人,審問之後竟供認是寧遠侯府指使。
再問這細作,卻又說不出出面指使之人是誰,其實不問顧廷燁也知道是誰,若那人都算計到自己邊了,那明蘭……他當時就嚇出一背的冷汗。一思及此,他便一意回京,反正皇帝要求的差事他已辦完了,幾次旨上奏鹽務查辦形,皇帝都是連連誇獎。
欽差大人倒也通達,想著勢已控制,就不強留顧廷燁了。只把段泳留下,說是‘與其不明狀之人來,還不如已吃過虧的小段將軍留著的好’。段泳自是滿心願意,想他好容易派一次差事,寸功未建卻吃個悶頭虧,正想著怎麼找回場子。
顧廷燁無奈,只得好生叮囑段泳一番,又把公孫白石拋在後頭慢慢走,自己則領一隊護衛快馬加鞭的啓程了。
說來驚險。連日趕路,剛至寧遠街口,就見自家府邸上空黑煙滾滾,街頭巷尾人擁,爭相奔跑呼喊‘侯府走水了’。顧廷燁心急如焚,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驅馬直澄園,才知明蘭正在裡頭分娩,總算屠二等護衛家丁還算得力,牢牢護著嘉禧居周圍,是以火勢不曾蔓延過去。他這才鬆了口氣,再看萱芷園那邊風平浪靜,只澄園鬧的一片狼藉,頓時怒火攻心,一怒之下,他就……又放了一把火。
“你你,你……居然去放火?!”明蘭大驚失,老婆在生孩子,老公卻跑去放火,這種天才的創意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顧廷燁笑著把明蘭按回去拿錦被裹好,起從桌上的紫砂小爐裡倒了杯溫水,遞到明蘭面前,“不?”
明蘭一口喝掉半杯,呆呆的把茶盅還回去,顧廷燁接過去一口喝乾。
“這些日子的事,郝管事已略略與我說了。”顧廷燁放下茶盅,坐到邊,輕輕著的背,“一波接著一波,那賤人是存了心要折騰你。焉知這場大火後頭,就消停了呢?若還有後招呢。是以,我也要手忙腳。”
“人家著呢?怎麼會你燒著。”明蘭心有餘悸,如今對太夫人的評價已上了一個新的臺階。顧廷燁失笑:“誰說我去燒?我去三弟那院放了把火。”
彼時尚未夜深,火勢一起,滿院子的人都安全逃了出來,只可惜損毀財務不;眼見自己的親骨有事,太夫人心神大,再顧不得其他,一邊忙著去救火,一邊查看兒子可否無恙,又抱著孫子孫好生哄著。
明蘭輕輕嘆了口氣,攻擊纔是最好的防,這也知道,不過自己總是縛手縛腳——惡意縱火屬於刑事案件欸!若有人命傷亡,最高可判無期甚至死刑的咩!
“人沒事就好。”明蘭低低道。
顧廷燁冷笑道:“你也替他們擔心?!”
澄園大火,明蘭掙扎在生死分娩關頭,廷煒朱氏夫婦卻正在悠閒的逗弄孩子!想起這些,顧廷燁心頭一陣狠戾,直想刀刃上沾些纔好。明蘭低著頭,除了嘆氣什麼也說不出來。
“倒是嫺丫頭這孩子還有幾分良心。”顧廷燁總算臉上微笑意,“小小年紀,竟敢跟大嫂爭論。既責怪自己母親不來瞧你,一見這裡起了火,是頂撞大嫂子,把屋裡大半人手派了來救火。這會兒,蓉姐兒也在。”自己那暗險惡的冤家大哥,滿肚子發了黴的爛計,居然能產出這等明磊落的好筍,倒他驚奇了一番。
明蘭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這個世界總算還沒那麼絕!喜孜孜道,“我本也不指大嫂子如何盡心,一個寡婦人家,到底顧忌諸多。我早說了,我只是喜那孩子。”
顧廷燁微笑著的長髮,這不是以類聚麼。
說了半天話,明蘭又覺著乏了,加之心完全放鬆,眼皮愈加發沉;顧廷燁輕輕拍著,直待沉沉睡去,才慢慢起離去。
門外早有人候著,郝管事笑道:“稟侯爺,人已安頓好了,不知是否去見……”顧廷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郝大頓時滿頭大汗,連忙斂去笑容,低頭道,“是,侯爺請這邊。”
分花拂柳,澄園後山有一落整齊結實的排房,因爲顧家人口,這裡便俱空著,偶爾堆放些雜。郝大在前頭引路,顧廷燁緩緩跟著,走了約一盞茶功夫,來到排房東側角的一間屋前,門口有四五個壯婆子看著,見顧廷燁來,趕躬下拜。
郝大低聲問:“裡頭可還好?”當頭一個婆子回話:“稟侯爺,已請大夫瞧過了。沒什麼要的,曼姑娘了些輕微的皮傷,哥兒則驚嚇了些。”
郝大又看了顧廷燁一眼,揮手讓婆子們下去,上前去開了門,請顧廷燁進去,然後自己守在外頭,距五步而站。
屋裡的佈置很簡單,只一桌四凳,另一副牀榻,一把鏡臺盆架,洗漱俱全,桌上有茶水點心,屋角還設了冰盆。曼娘正抱著兒子坐臥在榻上,聽見門開響,立刻擡頭去看,一見是顧廷燁,頓時喜出外,一邊去攏鬢邊的頭髮,一邊站起來,哽咽道:“二郎!”
顧廷燁站在那裡,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後拉過一把凳子坐下。
曼娘趕把兒子推過去,連聲道:“昌哥兒,爹,快呀。”小男孩怯生生的,挪著腳步,不住打量眼前的男人,卻囁嚅不前,曼娘朝顧廷燁笑道,“這孩子靦腆,在家裡時總想爹,這會兒倒不會了。”
顧廷燁凝神看會兒男孩,放聲音道:“近來還咳嗽麼?”
昌哥兒不安的擡起頭,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結結道:“…有時咳,有時又不咳…娘我吃藥…藥很苦…”
聽他回答的七零八落,顧廷燁不由得皺起眉頭,這都七八歲了,連話都說不清,他轉頭對曼娘道:“不是給請了先生麼?如今讀什麼書了。”
曼娘心頭髮慌,但反應極快,立刻垂淚道:“是我沒能耐,大字不識幾個,怎麼教養的好。這才厚著臉皮,上門來求夫人收留孩子的。”
“胡說!”顧廷燁當即斥道,“多不識字的娘,不照樣養出讀書的兒子來。難道那些兩榜進士,各個都有個識文斷字的娘不?”
他久居上位,統帥軍伍,早已積威於外,他這麼沉聲一喝,昌哥兒立刻嚇的躲到曼娘背後去,一副瑟害怕的模樣,顧廷燁看的更是皺眉,“特意給你們選了個風和暖的莊子,不是昌哥兒多去外頭跑玩耍麼?怎麼還這般怕見人。
曼娘拿帕子揩著淚,泣不聲:“沒爹的孩子,出去也是人欺侮,他自又子老實,何必出去現眼呢!”
顧廷燁沒有說話,只定定注視著曼娘,只見哭的眼紅氣,聲聲如訴,便是火眼金睛,也很難分辨真假。可他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那莊子是他細細挑的,先不說周圍原就有許多父親陣亡于軍中的孤兒寡婦,單說那是在昌哥兒名下的產業,又有誰敢欺負他們母子了。
可是曼娘就有這個本事,稍有不察,就會的眼淚和辯解給繞進去。
“來人。”他忽的提高聲音。郝大開門進來,低頭等吩咐。
顧廷燁道:“把孩子先帶出去,婆子好好照料。”郝大心知主子要和這曼娘單獨說話,便趕婆子抱了昌哥兒出去,昌哥兒本不願意,曼娘哄了幾句,才依依不捨的出去了。
門再度合上,屋裡只剩兩人。
曼娘一臉惶恐的站在當中,顧廷燁指了指一把凳子:“坐罷。”
才緩緩坐下。
“當初……”顧廷燁出疲憊的神,“我可曾強你委於我?”
曼娘一驚,幾乎又要站起,過了片刻,才眼眶泛紅道:“二郎怎麼這麼說!當初若非二郎憐惜我孤苦,我早不知道死在何了。是我…我自己願意跟著二郎的…”
“結果,卻是笑話一場。兄長本不曾棄你而去。是你給他銀子,他到外頭去立業的。”顧廷燁心頭泛起一陣苦笑,當初年氣盛,還覺著自己英雄了得,救荏弱於火海。
“不不…”曼娘急辯,“這是誰人污衊,明明是哥哥捲了二郎給的銀子,丟下我自管跑了,數年後纔回的。二郎你……”
顧廷燁手打斷,漠然道:“三個人說的。你兄長,單媽媽,還有原先你邊的那個丫頭。就在你說兄長音信全無的那兩年,你們還時常互寄件。”
曼娘臉發白,沒想到連這個也他查出來了。顧廷燁看著,心頭竟是一片平靜:“嫣紅死時,我就和你說過了,你是不會拿空口白話來定人罪過的。何況,是你。”
他又何嘗願意相信自己看錯了人,相信自己多年來生活在謊言中,相信自己多年便如個傻子般的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當老父指罵曼娘時,當所有人都說曼娘別有所圖時,他一次次的替辯解,爲的人品作保。沒想到頭來,反是自己全錯了。這是何等屈辱!
“我許過你什麼嗎?”顧廷燁繼續追問,目如針,將曼娘釘在座位上,將謊言釘在真相上,“我說過要娶你爲妻麼?我騙了你麼。”
汗水流下曼孃的額頭,再次沁花了適才上好的妝容。
“起初,我就說過,我沒法子給你名分。你說,只要能跟在我邊,無名無分也是甘願。”回憶起當初,字字句句俱是荒唐,可笑自己還全信了,還真以爲遇著了個真心真意的紅知己,“後來有了蓉兒昌兒,你又說,不爲自己,也爲著孩兒們,求進府爲妾。我爲著怕你們欺負,打聽到餘家大小姐是個賢惠子,便央了父親去求娶。誰知……”
顧廷燁自嘲的笑了笑,對曼娘道,“你還瞧不上。”
“二郎!”曼娘哀聲呼了一聲,撲到顧廷燁跟前,牢牢抱著他的,仰頭含淚道,“去餘家,那是我一時糊塗。我心裡頭害怕,怕那餘大小姐不容我,這才迷了心竅的!”
“你從來沒糊塗過。”
顧廷燁連手指都沒擡一下,只冷冷的往下看著,“一步步,一招招,你都算的清清楚楚。我終究如了你的意,背父離家。若非我對你存了疑心,若非嫣紅之事,我就該如你算計的那般,帶著你遠走江湖。然後以你爲妻,對罷?”字字如劍,只說的曼娘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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