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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第189回

知否?知否?應是綠紅瘦

短短數日,關於國舅夫人分娩遇險之事,明蘭已聽到四五種不同版本。或有說鄒姨娘爲扶正而謀害正室,或有說國舅冷落正室致使張氏積鬱病,還有說前頭鄒夫人留下的忠僕因怕張氏之子威脅小主子地位,便暗中了手腳……零零總總,明蘭直聽得臉皮發綠。

不過總來說,輿論傾向張家。

此時就能看出門第名的作用了,半個京城都是張家的姻親故舊。

一方是屹立數代的開國功臣之家,軍功卓著,素有賢名(每年定期佈施舍粥);一方是靠後宮發家的暴發戶,進京至今好事沒做幾件(張氏自閉,小鄒氏資格不夠),壞事倒沒做(鄒家的貢獻)。明蘭捫心自問,乍聞這兩家之間發生家務糾紛,尋常人會怎麼想?

顧廷燁告訴明蘭,皇帝這陣子頗冷落皇后,又以嬉戲怠學爲由斥責大皇子與二皇子。

明蘭吃驚道:“英國公不是已病癒返朝了麼?皇帝還不肯罷休,莫非張家……”

雖說皇帝也納了幾個嬪妃,但念著患難夫妻,三不五時便去皇后寢宮,帝后始終不錯。如今該罰的罰了,該貶的貶了,小鄒氏還關著,張氏與沈國舅的關係緩和了,怎麼還……

顧廷燁道:“這倒不是。於此事,老公爺半句追究之意也無,反還諫言皇帝不必掛懷。”

英國公病癒後上朝,皇帝一看老人家軀傴僂,蒼老了不止十歲,不免心中歉疚,便打算好好幾句。誰知英國公卻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便是要張家戰沙場,以命死搏,兒郎們哪個又會皺下眉頭?!無論何時,陛下意之所向,老臣劍鋒指向,本是臣子應盡的本份。何況區區兒婚嫁之事,陛下莫要爲婦人哭啼所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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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的鐵骨錚錚,皇帝十分,連連道:“卿乃國之磐石,寡人之幸。”

完了回宮,皇帝慢慢回過味來。

同樣一樁婚事,人張家不樂意,但還是好好履行義務,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被個小妾騎在頭上,居然張家也一聲不來抱怨,強自忍耐,這是爲何?人家這是在盡忠!

而沈家恰恰相反。

和張家結親是皇帝的意思,報答鄒家是沈家的意思,現在你們姐弟幾個擡舉小鄒氏,慢待張氏,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對聖意不滿,不能公然抗命,所以私下報復?!

“……老國公,好本事……”過了半響,明蘭才訥訥道。

顧廷燁道:“薑是老的辣。”看英國公一副忠厚長者樣,和藹寬仁,居然能說出這麼犀利的話;直接把兒家事,上升爲忠誠度問題。這樣就不妙了。

冷落皇后,斥責皇子,仿若一個信號,衆史聞風而,參沈從興‘私德不修,闈不端,傷嫡庶規度,害人倫禮法’,更有那靈的言,跳過沈從興,直接去捉國舅府親家的小辮子,一氣參了鄒家十幾道‘搶佔民產,禍害百姓’之類。

威北侯府上空再度烏雲佈。

顧廷燁眉頭鎖,他與沈段鍾耿劉幾個俱是皇帝舊臣,榮辱厲害相關不淺,此次羣參奏來勢洶洶,說不得裡面有些貓膩了……

就在京城裡熱議沈張兩家的話題之時,王舅父和海氏前後腳回京了,海氏手上抱著個胖嘟嘟的男嬰,正是在任上出世的純哥兒。

“大哥哥怎麼還不會來?”明蘭左瞧右瞧,見不到長柏。

海氏噙笑:“縣裡那條水渠這幾日就快好了,你大哥不放心,非要親眼看著封土。便我和你侄兒早幾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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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山九仞,就怕功虧一簣,好好,柏兒這般很好。”盛紘心中得意,卻不肯分毫。

“舅兄這回政績卓著,不但治下百姓安居,還修通了數十里長的水渠,我聽聞吏部考績已覈定了‘上’。”顧廷燁道。

明蘭欣喜道:“大哥哥真了不起,那……會否有萬民傘呢?”

“誒,那都是虛名,不足掛心。”盛紘搖頭笑道,“爲一任,最要的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上爲天子分憂,下爲黎民解困,也不枉讀聖賢書了。”

明蘭看了看自家老爹,默然;好久沒聽到這麼冠冕堂皇又義正詞嚴的話了。

然後的腦袋自翻譯真相:萬民傘都是虛的,不足掛心——這句是真心的,下面應該是——爲一任,最要的是能考績得優,上能升進爵,下能發財增產,也不枉十年寒窗苦了。

這陣子王氏最高興,剛對著多時不見的兄長喜極而泣,隨即又抱著小孫子樂開了花,可惜不過幾日,風頭就被人搶去了。

六月初四,柳氏生下個孩兒,因頭胎不是兒子,頗有些不快,誰知長楓卻十分喜歡,抱著初生兒讚個不停,見誰都要自誇一番,倒把他岳母柳夫人得一塌糊塗。

柳大人拍著長楓肩膀,慈道:“賢婿呀,好好讀書,明年春闈爲妻兒博個功名回來。”

孩兒眉眼漸長開了些,衆人驚覺長得極像華蘭,也是一般的濃眉大眼,英氣大方,連脾氣也像時的華蘭,不哭不鬧,還沖人笑,竟比親莊姐兒都還更像華蘭三分。

洗三禮上,華蘭抱著孩子喜歡的不得了,便連林姨娘的宿怨也淡了幾分,連著送了柳氏兩份厚禮,由是王氏不免不悅,冷言冷語了幾句‘丫頭片子有什麼好張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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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太太見又小心眼了,便私下與道:“你只想想華蘭剛降世時,爹何嘗不是這樣。真說起來,只怕那會兒寵的更不像樣子呢。”

王氏默。那時盛紘多麼疼華蘭,因捨不得牙牙學語的兒,甚至還抱去過衙門,想起初婚時的旖旎時悵然——倘若沒有林姨娘,那該有多麼好呀。

見長楓漸與華蘭和好,親姑姑墨蘭反了冷落,只恨柳氏算計厲害,攛掇結,弄得他們兄妹不和,隨即又和長楓吵了一架,然後憤憤離去,再不肯多來看一眼。

國事家事,似乎都是這般此消彼長。當明蘭在小胖子的牙齦上到第五顆糯米牙冒頭時,朝堂上的‘參沈’已告一個段落。

鄒家這回是倒了大黴,被查出兩條人命,侵佔百姓田產許多,史們口口聲聲要殺人償命,沈國舅又想去說,可聽聞宗人府扣了他爲長子上報世子的條陳,便猶豫下來。

沈皇后原先還到聖安太后啼哭,可當傳出風聲,說皇帝有意停了中宮諫表,才陡然驚覺,如今的丈夫已是九五之尊,而非在藩地時的王爺了。

不過沈皇后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一意識到事態嚴重之後,就立刻放□段,去冠,袍,素服跪在乾清宮門口請罪,只說‘管束孃家無力,都是臣妾罪過’。

皇帝其實很念舊,畢竟是一道熬過來的,看見髮妻這般痛哭,想起當年艱難時日,皇帝心了,當夜留宿坤寧宮。隨即英國公上奏,薦兩位當世名儒爲大皇子二皇子之師,皇帝欣然準奏,並加封英國公爲太子太保,張氏所生之子加封輕車都尉二等銜。

風向標再度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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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妥協的結果是,鄒家大舅爺流徙西南三千里,二舅爺三十大板,另罰沒泰半家產以作賠償,沈國舅聖旨申斥,罰俸一年,並閉門思過三個月。

其間明蘭去看過小沈氏兩回,只見也嚇得如同驚弓之鳥,肚皮碩大,子卻消瘦得厲害,鄭大夫人十分不安,只恐將來分娩艱難。

如此這般,待張氏之子雙滿月時,張沈兩家著意要大辦一頓滿月酒,既掃晦氣,又振氣勢,同時向外頭表示——兩家已和好如初了。

滿月酒前幾日,張氏請明蘭過府,好詢問滿月酒的瑣碎事宜;那來人頓了頓,又說了句‘多時不見,國舅爺十分惦記顧侯’,另送陳年花雕兩壇。

顧廷燁苦笑不已,回頭對明蘭道:“沈兄怕是在家悶得狠了。他是奉旨閉門思過,一干老兄弟也不好多上門。也罷,今日我與你一齊過去。”

作爲威北侯府主母,幽居許久的張氏此次決意獨自籌辦酒席,藉此重新亮相人前;酒水,飯菜,如何招待賓客等其餘繁瑣事項,由親母張夫人指點,張氏概已瞭然,只是沈從興那幫兄弟的家眷,一個也不,便提前請明蘭來說道說道。

明蘭一一說來:段家家底如何,段夫人出自蜀中名門,小段將軍正在說親事,鍾夫人與耿夫人在‘賢惠‘問題上的理念略有不同,劉正傑大人的眷爲何瞧起來這麼老,不是劉老夫人,是劉夫人,千萬別弄錯了,因爲養媳出啦,十八新娘三歲郎……

張氏認真的著,間或湊兩句,說些將京中的陳年往事,算是有來有去。張氏是大家出,慣能將私之事晦表達,半點痕跡不;明蘭是莊老高足,擅長將不耳之事以經卷典故之乎者也出來,兩人倒是棋逢對手,說到有趣之,不相顧一笑。

正說著話,外頭進來個婆子,恭敬道,“稟夫人,侯爺要與顧大人吃酒,說將先前東瀛送來的竹葉青取兩罈子出來。”

張氏道:“侯爺說那酒存的日子越久越香,埋到庫房的地下了,你請樊媽媽人去掘,下鋤小心些,別都弄碎了。”

那婆子福了福,又道,“侯爺還說,要給顧大人看那柄新得的龍泉寶劍。”

張氏道:“侯爺每早必要舞劍的,大約又掛到哥兒屋裡去了,我自人送去吧。”

那婆子應聲出去。

張氏轉頭吩咐幾句,兩個丫鬟從隔壁的嬰兒屋裡捧出一把寶劍,很快走出門去。張氏回頭,見明蘭靜靜的看著自己,不由得面上一紅,沒話找話道,“那酒是不錯,酒碧青,香氣濃郁,還一點不上頭,回頭我與你帶兩罈子回去。”

明蘭很老實的哦了一聲,繼續看。只見健康,面紅潤,雖眉頭還約鬱郁,但往昔的那種蒼白單薄,已被說一不二的端莊能幹取代了。

張氏佯怒道:“你要說便說罷,作甚麼這般盯著看我!”

明蘭道:“沒什麼,不過覺得國舅爺這習慣真好。孩兒打小就刀劍,將來必然也是個小將軍,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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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怒目,明蘭回以很純良的目,張氏很快就泄了氣,苦笑道:“恁是九天玄,到了這凡塵世間,怕是也當不了。”

產後第四日,丈夫頭一回踏屋裡,夫妻俱是死過一回般,心俱疲,兩人默默對坐了許久,也顧不上媽媽的告誡,自己撲在丈夫懷裡狠狠哭了一場——不知是在哭自己無可奈何的妥協,還是在哭天下子的宿命。

明蘭沉默了半響,“是呀,這世上,哪有真的仙。”

……

從張氏屋裡出來,明蘭沉沉的往外走著。

適才張氏與婆子短短幾句對答,容十分富——沈從興現在每夜都歇在張氏,早上起來到院子裡舞劍一回,然後拎著寶劍去看兒子,邊哄邊逗之際,隨手將寶劍掛在兒子屋裡的牆上。夫妻和睦,父子深,如此,皆大歡喜。

比起在傲氣的堅持中枯萎凋零,還不如在圓的妥協中好好生存呢。

明蘭裡發苦,都不知道自己在鬱悶什麼。

走到一扇垂花門口,忽聞前頭一片爭吵怒罵聲,彷彿聲音還有些。在明蘭旁引路的婆子有些尷尬,笑道:“前頭有些不乾淨,咱們往這邊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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