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東晉的步搖送出去以后,方婉之終于不再糾結于什麼樣的姿勢才不算俗不可耐了。
雖然,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送了男子一支步搖,多會讓人生出些歧義,只是這送的對象是瀾公子,方婉之十分確定,便是給他一只繡著金線的肚兜,他也只會將上面的金線摳下來,不會生出任何暄旎。
更在意的是。
“您簪子都收了,總該點那位爺的消息給奴家了吧?”
瀾卿沉默了一會兒,大言不慚的說。
“這是你送我的,不算買賣,我自然也無需兌現什麼報酬。”
“....”
方大姑娘的姿勢,最終定格在一個手持團扇,單手握拳,怔忪又瀕臨發飆的忍表上。
那是聽到瀾卿那句臭不要臉的話時的下意識反應。
瀾卿說,這個樣子的看起來才像個活的,鮮活一點的人才能更好畫。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什麼特殊的語氣。方婉之卻有些詫異于他對人的察力,他幾乎沒怎麼看的。不過很快,心緒就被那支被坑了簪子的抑心走了。
甚至有些不敢想象,同這樣一個無利不開口的畫師在同一個屋檐下共半年,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
那日午后,堆積在頭頂的烏云終于承重不住,發出一場瓢潑大雨。
方婉之看著砸在石瓦之上的碩大雨珠,覺得自己腦袋上的坑不比這水珠,不然何以這樣的天氣會忘記帶傘,這是要腦子里積了多水才會做出的蠢事。
瀾卿說:“下雨了啊。”
語調輕松愉快。
方婉之抬起袖子遮著頭臉,狠狠翻了一個看不見眼仁的白眼。
是好人家的姑娘,得端莊,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瀾卿竟難得好心的讓皮皮遞給了一把破傘。
那真的是很破的一把傘。
但是它寫了瀾卿的名字,龍飛舞,有點張揚。
依照方大姑娘的骨氣,是拒絕的。
奈何外面的雨落的著實太大,更加上。
“若不想淋水,我院外還有一輛馬車可以送你回去。三十兩。”
方婉之直接拉著青柳打著破傘走了。
只是另沒有想到的是,當撐著這把破傘在大街上被吹的東倒西歪的時候,竟然有不下十人追著討著要買這把傘。
覺得這真的是極荒唐的事,這大雨瓢潑的天,賣油紙傘的早收了探子。瀾卿給的傘雖則破一點,好歹也能遮住頭頂一小片雨滴。
然而追著他的人,一見擺手,連忙自懷中掏出五百兩銀牌塞到手中。
“五百兩是吧?在下愿買。”
“在下也愿買。”
另一個人也連忙掏銀子。
“你懂不懂先來后到啊,在下愿意多加一百兩!!”
方婉之整個人都蒙了。
一把破了好幾個窟窿的油紙傘,最終以七百兩銀子的高價格被一名富商買走了。
他抖著一臉的,興無比的告訴方婉之,瀾公子的小篆比他的畫還要難求,他要回去燒幾注高香將這把傘給供起來。
方婉之也是自那時候才意識到,瀾卿,真的比想象的還要有名。
上京之能得他丹青者,除了銀子,還需看他的心。
大堰第一公子。
輕聲念叨這六個字,默默思度著,不知道當旁人看見蔥車上二十兩一的小木板時,會是怎樣一種心。
也正是在這時,瞧見了站在古玩街口,守著蔥車的,面無表的皮皮。
大概是習慣了丟臉,他并不在意小商販們,‘這人是個傻子’的指指點點。淡定自若的對著一個同樣認出瀾卿字跡的人說出:買蔥,送木板。這樣的經典之句。
五兩銀子一,原來是這麼賣的啊!...五兩銀子,一!!!
那是整整一車啊!!!
皮皮數完蔥之后,揣著鼓鼓的銀票從方婉之邊經過時,猶自僵的看著那個抱著木板,推著一車小蔥離去的二百五,傻傻的說。
“你們公子的字,不是看心才賣的嗎?”
皮皮奇怪的挑眉。
“你覺得我們公子,是那麼高雅的人嗎?”
只要給銀子的,都賣。
“那為什麼...”
外頭的人都說他丹青難求?直接賣字不是更快?雖說一張人圖賺的更多,但是也很費心思啊。
皮皮用一種,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看著。
“這樣才顯得有格調啊,以稀為貴,賣的多了就不值錢了。”
滿大街都有的,誰還會花高價去買?
在古玩街上賣大蔥就有格調了?
傳說里果然都是騙人的。
方婉之愕然。
不過這話再退回來說,瀾卿摳是摳了點,到底沒占一個姑娘家的便宜。簪子收了,卻給了一把金貴的破傘,還是有些風度的,算起來,還多賺了...
“方姑娘。”
正在方婉之數錢的當口,皮皮又退了回來。
“方才那個,您賣了七百兩是吧?我們公子讓我出門盯著你,三十兩銀子算你的跑路錢,多出來銀子下次過來的時候記得找給他。”
方婉之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瞪大一雙眼睛看著他。
“他,讓,我,打,傘,出,來,也是為了賣字?!!那我那簪子...”
“支簪子是您送的,當然不能算錢。”
“!!!!”
再次來到玉塵奉宛,又是三日之后了。
臨時接到通知趕來作畫的方婉之,也終于再次見到了這個摳骨髓的太歲爺。
茅屋之外,皮皮已經不種水蔥了,整個菜田都空的,只剩下一堆一堆松散的泥土。
眼見著他用鐵鍬裝了滿滿一車的土,然后上一只寫有。
‘藏瀾卿公子墨寶,三十兩銀子挖一次,先到先得,全憑運氣。’的小木板,腳步輕快的出門了。
皮皮一共在里面埋了六只荷包,四只是空的,只有兩只是真正裝了瀾卿字跡的。
寫有字跡的,一只埋在靠上的位置,運氣好的很快就能挖出來。另一只。則被埋在車子的最底下。分明就是在拿上面的釣魚。這麼一大堆土挖下去,沒個萬八千兩銀子....
這貨怎麼就這麼會算計!!!
方婉之重重咽下一口口水,轉臉之間,大步進屋,亦然拿出之前想要私吞的銀票,張口道。
“瀾爺,上次賣破傘的錢是七百兩,依照您的意思,奴家留了三十兩,剩下一文不差都在這兒呢,您要看看錢嗎?”
若說方婉之之前存了打死不認,不將銀子還給瀾卿的心思,現在也被屋外那一車土堆給埋了。
真不是想認慫,實在是對方的段數太高。
想的明白啊,如果今日不肯給他銀子,日后會被他坑的更多。
瀾卿公子似乎是在里間小塌上睡覺,一聽說有銀子進賬,神了。
屏風一角撕拉一扯,出一條小,纖長的手指便如初見那一次一樣出,手掌往上攤著。
“放這兒。”
這屋里到底有多機關要道!!這上八仙的屏風究竟被他劃了多窟窿?!!
方大姑娘對于某人異于常人的行為,雖則無語,到底無奈,頂著一腦門黑線將銀票放在他手中。
口中卻實在沒忍住,嘲諷了一句。
“您這張臉是不能見人嗎?”
整日躲在屏風后面養白呢?
又不是什麼深山老林的怪,不讓看臉,難道是殺手不?
本以為他會諷刺回來,或者干脆不理。
但是瀾卿這次的回答卻再次出乎了方婉之的意料。
他說。
“你要看嗎?”
大大方方的語氣,好像這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可以看?
方大姑娘有些驚訝于他今日的爽快,心中還在思度,莫非是他拿了銀子之后心甚佳,腦子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他愉悅的加了一句。
“側臉五百,正臉一千,全一萬,你要看哪個?”
這般說著,屏風之后當真傳來踱步過來的靜,嚇的方婉之趕用帕子將眼睛捂上了。
“瀾爺,您高抬貴手吧。”
屏風之后,傳出瀾卿低醇的笑聲,莫名好聽。
“出息。....作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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