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麟德殿里燈火通明。
盧珣即便深知永穆帝對盛煜的重栽培, 也沒想到他會對阿姮這樣上心。不過這于曲園而言有益無害,遂跪地拱手稟報。
“長公主今日在宮中挾持了孩子,命相的廷司宮人運出宮,隨后送信到曲園,威脅夫人親自去玄清觀以易質。夫人怕孩子出事,不得已親自前去。因城門已閉, 屬下只好暫將孩子送去別苑, 有曲園的護衛看守, 也安排了郎中過去照料,請皇上放心。”
永穆帝神微, “病了?”
“沒有。是怕夜里風寒, 有備無患。”盧珣趕解釋。
皇帝暗自吐了口氣, 回坐椅中。
今日小阿姮失蹤時,他其實懷疑是章氏余孽所為,在徹查時,也多循著章氏的蹤跡查,生怕孩子遭了毒手。如今聽盧珣說小阿姮無恙,懸著的那顆心徹底放下, 雙目微沉,看向含淚跪地的新安長公主。
的臉上傷痕猙獰,從眉心到鼻梁再到臉頰,皮微翻,尚未止住, 便連那貴重的裳都染了殷紅跡。長春觀里守衛森嚴,滿京城沒人敢對皇帝的妹妹手,這傷痕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他又看了眼盧珣。
不等盧珣出聲,染冬率先跪地道:“回皇上,長公主挾持夫人又不肯承認,奴婢急之下失手刺傷,請皇上降罪,奴婢甘愿認罰。只是夫人下落不明,還請皇上徹查。”說罷,叩首伏地。
盧珣哪會讓擔責,忙道:“是屬下該死,為查問夫人下落,傷了長公主。”
“行了!”永穆帝皺眉,暫沒追究,只向長公主道:“魏鸞當真在你手里?”
“皇兄明鑒,是他們口噴人!”
新安長公主生而尊貴,除了被章氏欺負過,何曾過委屈?今晚先是驚嚇,又傷破相,吹著冷風宮,瞧見宮人們的目時便知臉已毀了。傷心驚恐之下,瞧見皇兄終于提起,當即矢口否認道:“他們擅自闖長春觀行兇殺人,臣妹見他們兇惡,迫于無奈才不得不假意承認。若不然,此刻哪還有命見到皇兄!”
說著話,眼淚涌泉而出,滲到傷口時火辣辣的疼。隨后膝行向前,抱住永穆帝的便哭了起來。
染冬未料竟會在前忽然翻供,愕然間就想反駁。
盧珣忙按住的手,輕輕搖頭。
果然,永穆帝躬撥開長公主手臂。
“朕還沒糊涂,這里也有數。”他輕拍了拍鬢,微微俯,神威冷,“能在宮里劫走孩子的就那麼些人,盯著魏鸞放回孩子的更。先前你給魏鸞下藥,已是私德有虧,朕為保你面,并未計較。今日什麼場合?誰許你擅曲園的家眷!”
“臣妹沒有——”
“閉!”
長公主還反駁,被永穆帝厲聲喝止,怒道:“肅州戰事吃,需將士齊心平叛,朕調運糧草鼓舞士氣都忙不過來,你在背后曲園的家眷,是想搖軍心?若魏鸞有失,累及肅州的戰事,朕便治你通敵之罪,以斬首!”
這話說得實在太重,長公主徹底愣住。
手之前,算過如何在后宮手、算過如何對付曲園、算過如何栽贓章家,卻獨獨沒算過前線的戰事——三十年來養尊優,費盡心思在后宮的一畝三分地上立足,于朝堂征戰的事,著實生疏之極。種種安排,盡為報復私仇,從未想到戰事上去。
而此刻天子威儀,那神絕非玩笑。
整個人幾乎驟然跌冰窖。
片刻后才頹然垂首道:“是臣妹糊涂,目短淺。”
肯承認,便能免去諸多口舌和麻煩,永穆帝遂道:“魏鸞呢?好好送回曲園。”
“、或許已不在京城。”極低的聲音,如同囁囁嚅。
永穆帝的眉頭再次皺起,“什麼?”
新安長公主頗畏懼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出了玄清觀的后山,會被給一伙早就約好的西域商人,帶出京城后任由他們置。細算時辰,他們此刻應已出了京畿。”因瞧出永穆帝并沒打算袒護,為保住命,忙將約定人的地點和對方底細供出。
永穆帝聞言,點派軍的人手隨盧珣去救魏鸞。
眾人踏夜出城,按著長公主的代向北疾追,結果卻空手而返——那伙商人不知被誰截殺在半路,橫七豎八地躺在道旁,傷口皆在要害。而魏鸞卻仍不見蹤影,即使往周遭搜查,亦毫無所獲。
因肅州的戰事,玄鏡司的人手被調走大半,如今更是捉襟見肘。
盧珣和染冬整夜奔波,心急如焚。
永穆帝聞言,更是大怒。
以長公主那點膽量和求生的,不可能在事敗后再欺君罔上,那麼這件事,定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亦可見搶劫魏鸞的那伙人,對長公主的圖謀和安排早已了如指掌。按長公主先前的供認,此事并無親信之外的旁人知曉,可疑的唯有孫嬤嬤。
——原就是章念桐的近仆,因彼時昭蘊還小,被廢除太子妃的陣仗嚇得不輕,驟然失母后又寢食不安,永穆帝不忍心孩子苦,便留在小皇孫跟前伺候。長公主拿章念桐的命換孫嬤嬤為出手,那老婦定是將此事告訴了章家。
而至于章家,鎮國公和太后雖已辭世,章孝溫手里還攥著重兵。先前有能耐將周令淵送出京城到肅州當傀儡,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嶺,從幾個商人手里搶奪魏鸞簡直易如反掌。
那麼,魏鸞會被送去哪里?
極有可能作為人質,送到肅州要挾盛煜。
理清了背后脈絡,永穆帝登時大怒。
從白日的宮宴到夜晚的等候,他原就被此事磨得心神不定、憂心忡忡,如今瞧著新安長公主因一己之私,拱手將魏鸞送到章家手里,簡直氣得七竅生煙。當初先帝的叮囑已不足以制怒氣,他一腳將長公主踹翻在地,徑直押獄中候審,連臉上的傷也不曾理會。
長公主的哀哀哭求,被侍強行拖走。
永穆帝臉鐵青,既已推斷出魏鸞的去向,只能見招拆招。一面派人追查,盡力將魏鸞在途中救回,一面命人遞信于盛煜,他早些防備,并派人手相助救人。在旨之中,他還特地叮囑了一句,命盛煜萬事以朝廷為重。
……
肅州,烽煙四起。
盛煜此刻正在換藥。
燭照在冷的臉龐,他的神肅然而專注。
雖說出征當日他是與常元楷和李慈兩位大將同行,真到了肅州附近,卻是各有職責——常、李兩位將軍手持虎符,調了隴州的兵馬,與從朔州趕來的鄭王一道,對肅州兩面夾擊,陸續奪城收地。盛煜則帶了玄鏡司的人手,盯住章氏麾下帶兵的將領。
百余年經營,又手握軍政賦稅,章氏麾下早已養了堆的死忠。
先前鎮國公回京獄,永穆帝雖收了庭州的兵權,卻因當時庭州軍中未穩,為免軍中生變令邊疆,無奈之下,將那些不肯歸服于朝廷的章氏舊將盡數安排到定國公麾下。這些人多半是數代追隨章家,加之章氏擁兵自重,幾十年間利益盤錯節,早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且邊境戰事歷練下,帶兵打仗也頗為驍勇,極是棘手。
是以,如今肅州的將領,均是當初章氏養出的銳。
想在戰場上盡快殲滅,并非易事。
盛煜所做的便是憑著玄鏡司的人手,盡力斬除這些將領,為朝廷軍將掃去些障礙。
這當然不是容易的事。
戰事一起,各戒備森嚴,玄鏡司能潛伏進去的人手有限,于甲戈嚴整的千萬兵馬中行刺突襲、斬將奪帥,幾乎是逆箭雨而行。自打來了肅州,盛煜除卻坐鎮指揮外,也親自出手數回,雖說離章孝溫所在的城池還頗遠,卻已憑玄鏡司的協助,幫朝廷奪了數座城池。
兇險之中即使穿有護甲,也落下不箭傷。
此刻,他便是為手臂上的傷換藥。
十數年殺伐生涯,這種事于他而言駕輕就,趁著夜尚淺,他還在案上鋪了輿圖和今日刺探道的報,謀劃下一回的刺殺。
便在此時,帳外忽然傳來靜。
“主君,盧珣求見,有急事稟報!”
急促而悉的聲音,令盛煜心里微詫,他聞言抬頭道:“進!”目看向帳簾,果然簾風,兩道極為悉的影走了進來——盧珣和染冬都做了勁裝打扮,腰間懸著劍,一副風塵仆仆疾馳而來的模樣,神更是焦灼得明顯。
這兩人從天而降,盛煜霎時便猜到緣故。
“鸞鸞出事了?”幾乎是一瞬間,他站起了。
盧珣單膝跪地,數夜未眠的神有些憔悴,“屬下該死,沒能保護好夫人,讓落到了章家手里。”見盛煜神驟變,忙將宮宴那日的的形盡數稟明,而后道:“事發后,皇上命傳令命沿途留意搜查,卻沒能找到夫人的蹤影。除了章家,沒人有這般本事。”
這消息實在意外而突然,盛煜臉沉黑。
“沒有任何的蹤跡?”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據長公主招認,為驅使孫嬤嬤聽命,已按那賊婦給的線索,將章念桐還給章家。那些人和章念桐也都不見蹤跡,想必是跟夫人一道,去了章孝溫邊。”盧珣稟報罷,滿腔懊悔與愧疚涌起,慚然低頭,“是屬下該死,不該放任夫人只涉險。”
聲音落,滿屋死寂。
盛煜站在那里,僵得如同石塑,眼底如有烏云翻滾。
擔憂有之,憤怒有之,震驚亦有之。
但這些都無濟于事。
以章氏和曲園的深仇大恨,魏鸞落到章孝溫懷里,境會有多麼兇險,幾乎不用多想!麗的眉眼浮腦海時,盛煜甚至不敢想象此刻的境地。但事已至此,當務之急唯有設法探明魏鸞的藏之,救險!
盛煜死死握著雙拳,沉目吩咐,“盧璘,趙峻進來。”
在等待間隙里,又問道:“長公主如何置的?”
“皇上恨愚蠢通敵,已下獄候審。”
只是候審而已。
在宮里綁架小阿姮,威脅魏鸞以易質,三番兩次置魏鸞于死地,到了這般近乎通敵境地,居然也只是下獄候審,而非直接死。若換了旁人,這等罪行早就死一百次了!果真在永穆帝眼里,魏鸞的分量不及皇家的尊卑秩序,如同當時告誡他不可因私廢公那樣。
既是如此——
“他不肯殺,回京之后,我去殺!”
盛煜咬牙,骨節得輕響。
作者有話要說: 鸞鸞:來一場里應外合吧夫君!
按照細綱,后面只剩四五章了。但是作者君最近有個研究報告要,碼字時間被嚴重,為免寫得倉促影響質量,后面大概會請假幾天,然后直接結尾的大章哈。畢竟是大結局嘛,還是想盡量寫好,圓滿一些,給仙們抱歉鞠躬呀,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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