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是跌了一個極為冗長的夢境。
夢里有時爹爹給推秋千,那秋千推得極高,仿佛能飛出侯府高墻,見上京城里夏日搖曳的柳絮,秋日金黃的銀杏,還有冬日紛飛的大雪。
一轉眼,又到了的笄禮,明珠熠熠,高朋滿座,穿了明艷繁復的錦,錦上豆蔻枝頭的金雀都纖毫畢現,笄簪上南珠的澤也清晰瑩潤。
還未待走向笄者,畫面恍惚一轉,又至那日新婚。
喜紅璀璨滿目,夫君執喜秤,挑開的大紅蓋頭,與夫君杯,而后又垂首,惴惴不安地給夫君解起腰間玉帶。
忽然,一支冷箭從窗外進來,就那麼怔怔看著,夫君卻忽地往前一擋――
“夫君!”
明檀倏然睜眼。
眼前空白了瞬,待眸回攏,才發現眼前是淺的帳頂。
原來是夢,幸好,幸好只是場夢。
心跳極快,背脊也生出層薄汗,只是當想要起,肩頭傳來的疼痛拉扯又讓面“唰”地一下煞白,緩緩往下,找到個緩解疼痛的姿勢躺好,一也不敢。
“小姐,您醒了!”綠萼恰巧進來換水,聽見靜上前,不可置信地捂住,眼眶發紅,“小姐,您終于醒了!奴婢,奴婢快要擔心死了!”
“無事……”明檀張口,嚨卻干得很,說出的話好像也沒聲兒,渾上下更是使不上力。
見秀眉蹙,下意識吞咽口水,綠萼欣喜慌張之余,也不忘上前給喂水潤嗓子。
“來,小姐,慢點喝。”
小啜了幾口水,明檀總算是活了過來,嗓子也有聲兒了。
“我還在…別玉樓?”這帷帳,這房間,都與昏睡之前所見的一般無二。
綠萼忙點了點頭:“封太醫說,您醒之前不宜妄,您上剛清了毒,虛弱得,再加上馬車顛簸,來回挪容易致使傷口開裂,所以殿下直接封了別玉樓,讓您在此養傷,您放心,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咱們王府的丫頭,斷不會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分毫,外人也不會知您在這樓里頭的。”以為明檀是嫌青樓臟晦,特特解釋了番。
然明檀只注意到:“我中毒了?”
“是呀,那箭矢上淬了毒,幸好封太醫醫高明,再加上殿下及時封住了您周圍道,這毒才不至于四下擴散。”綠萼心疼地看著,“不過封太醫說了,此番中箭中毒,小姐元氣大傷,待傷好后,至得調養個一年半載才能算是完全康復,還有這右手,以后萬不可再久做紅了,好在撿回條命,若是再往下些,您可讓奴婢怎麼活!”
明檀正想寬兩句,可腦中忽然閃過什麼,又問:“我昏睡多久了?”
“您都昏睡整整五日了,奴婢險些以為您醒不過來了呢!”綠萼邊抹眼淚邊帶著哭腔應聲。
五日?
明檀怔住了。
“那夫……王爺,已經出征了?”
“大軍已經出發五日了,可您遲遲不醒,殿下便留下來照顧您,只不過殿下今夜必須出發,再晚便趕不上大軍了……”綠萼一拍腦袋,“糟了,殿下方才看過您,見您沒醒,便去換戎裝了,該不會已經走了吧!”
急急忙忙起:“奴婢這便去給殿下通傳,殿下這幾日一直守著您,您一直沒醒,若能在走之前知道您已經醒了,殿下在戰場上也定會心安許多的。對了,還得將這信兒給老爺夫人傳去……”
明檀還怔在某人即刻就要離京的消息中沒能回神,遲緩片刻,才忽地住綠萼:“你剛才說什麼?老爺夫人?”
綠萼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您瞧奴婢這腦子,一高興都忘了告訴您,老爺洗刷冤屈了!”欣道,“這通敵叛國一事,原是太后陷害,那些個信件亦是偽造,通敵叛國的可不是老爺,而是宿黨余孽與老爺從前的部下,如今的西路帥司郭……郭炳茂!對,就是郭炳茂,大理寺已然查清真相還老爺清白了!”
明檀聞言,思緒半晌游離。
所以,抓捕爹爹到底是一時的權宜之計,還是他終究心,放過了靖安侯府呢?
明檀發怔的這會兒,綠萼已然出門通傳。
江緒帶了一小隊人馬正要出城,忽聞綠萼來傳明檀已醒,他抬手示意眾人停下,沉聲道:“半個時辰后準時出發。”說著,他利落翻下馬,穿著一戎裝,徑直去見明檀。
不多時,江緒屋中。
明檀抬眼,對上不遠江緒的視線,他是慣常的沉默,走至床榻邊,安靜落坐。
“覺如何?”他嗓音略啞。
明檀沒應聲,忍著疼,翻轉向里側。
可江緒又將翻了過來:“朝里會傷口。”
明檀也沒駁他,就是不出聲,也不看他。
他定定地看了會明檀,撥開清瘦小臉上散落的發,聲音不高不低:“半個時辰后,我便要出城,此去則半載,長則一年,有些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應與你解釋。
“你父親之事,乃將計就計之策,你父親早已知曉,并全力配合,所謂通敵信件,亦是你父親親手所造。茲事大,稍不注意,便會打草驚蛇,所以只能瞞下,回京之后沒有立時回府,也是要釣宿太后的箭手上鉤,我并未有算計靖安侯府之意。”
半晌,他又補了句:“至,如今沒有。”
秋獵之時他便派津云衛遠赴西路,調查郭炳茂與北訶互通一事。
原來北訶握有郭炳茂在西路收賄銀之證,以此相脅合作,又給出大批金銀許諾。然郭炳茂手中無實權,北訶真正想要合作的是西路的實際掌權者,明亭遠。
查清此事來龍去脈,康帝便召了明亭遠進宮。
依康帝之意,北訶既有此想法,不如將計就計,與其假意互通,探其虛實,套取報,再以通敵之罪給大顯創造一個先發制人先行出征的面理由。
待到大軍出征,無可回轉,這罪名就可轉嫁至宿太后上,宿太后作惡多端,眼看著是不行了,總不至于從前種種只宿家人代過,還能風風以太后規制葬皇陵。
可一國太后,輕易不可,先前宿家妄圖發宮變,滿門遭難,唯有宿太后退居壽康宮,全而退,仔細想來,也只有罪無可赦的通敵叛國,才能讓宿太后得到應有的懲罰了。
明檀靜了好一會兒,忽問:“如今沒有,所以從前有的,對嗎?”
其實有些事很明顯,從前賜婚,也是皇上與太后搶著要賜,陛下不放心爹爹手中兵權過甚,一時打不下,又不想爹爹被太后拉攏,所以才先截下了這樁婚,只是從前未曾想,截下這樁婚,陛下想要的也許不是拉攏,而是讓其徹底消失。
江緒沒出聲,權當默認。
明檀又平靜道:“通敵一事,爹爹仿佛也沒有選擇不配合的權利。他若乖乖配合,就還有如今日一般的轉圜余地,若不愿配合,那便是扣在爹爹頭上,坐實這一罪名也并無不可,這將計就計半真半假,也是在暗示我爹爹,君主永遠不可能對一個無法全然信任又手握重兵的臣子放下戒心,識相的,事畢之后兵權上繳才是正理,我說的對嗎?”
“不是你想的這般。”
“那是哪般?”
此話,江緒又無從解釋,因為康帝也許,的確是如此作想。
康帝忌憚靖安侯,即便知他并無反心,也要奪了他的兵權才能徹底心安,今次種種,雖是將計就計,可讓靖安侯其中萬般滋味,難說沒有暗示他為君者對握權之臣有多忌諱的意思。
半個時辰在兩人互的沉默中拉扯殆盡,樓下已有將領發出的信號,江緒起,凝視著明檀,沉聲道:“不管從前如何,你又如何作想,我心悅于你,所以只要你一日是定北王妃,我便會不計代價,保靖安侯府一日榮耀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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