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抬起轎攆,緩緩往鹿苑行去。
……
到了鹿苑之后,依舊是葉云亭將人抱下來。
他擔心李蹤還會折騰些下作手段,沒有假手宮人,自己親自推著李歧往里走。
崔僖跟在一旁,見狀笑道:“王妃待王爺可真是備至。”
“王爺待我也是如此,投桃報李罷了。”葉云亭淡淡道。
“投桃報李?”崔僖將這四字咂了一圈,似贊同道:“也就只有王妃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用這個詞。”他也不知道在說誰:“好好一個詞兒,都那些人給用臟了。”
他話說的奇怪,葉云亭聽不懂。
崔僖這人晴不定,極難琢磨。他猜不對方到底是敵是友,便索不將他的話往心里去,只做沒聽見,推著李歧往前走。
穿過回廊,便至苑中。
這鹿苑雖鹿苑,卻并不只養鹿。其中珍奇百,名貴花草,多不勝數。
“陛下在園,二位請隨奴婢來。”引路的是個年輕侍,帶著他們往園行去。
到了園,未見人,就先聽見了野的嘶吼聲。
葉云亭隨著侍進去,就見園中間的廣場上,放著個巨大的鐵籠,籠中一只狼一只虎,正淋淋地廝殺在一起。
皇帝李蹤坐在高臺上,正端著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未曾察覺他們的到來。
直到侍通傳,他方才側臉瞧過來:“永安王來了。”
李歧遙遙與他相,臉上緒極淡:“你終于敢見我了?這麼多日,想好怎麼對付我了嗎?”
李蹤神微變,他站起,揮退了伺候的宮人,方才走下高臺,靠近李歧:“永安王的話朕怎麼聽不懂?朕今日召你進宮,乃是因為新得了一只狼王,想你來看看。”
他指著中間的巨籠道:“這白虎被朕養了多年,從來沒有敗過。這狼王是下頭新獻上來的,據說悍勇無匹。朕便想試試,是朕的猛虎強,還是這狼王厲害。”
葉云亭向籠中,就見那白虎膘壯,尖牙利齒;那狼王卻是瘦得只剩下健碩骨架。這場廝殺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白虎猶氣定神閑,狼王卻已經氣吁吁,皮被鮮染。
“永安王覺得誰會勝?”李蹤笑瞇瞇地問。
“狼王。”李歧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李蹤笑容不變:“永安王怕是忘了,這白虎可是你親自捕來送予朕的,兇猛無比,從未敗過。”
“難為你還記得。”李歧抬眸看他,似笑非笑。
“朕當然記得。”李蹤背著手轉過,看著白虎利爪又在狼王上添了一道新傷,瞇著眼道:“待朕好的人極,永安王所做的每件事,朕都記在心里。”
李歧嗤了一聲,沒接他的話,而是道:“這白虎已經養廢了,我與陛下打個賭,若是它敗了,上皮歸我,如何?”
“若它贏了呢?”李蹤倏然轉,盯著他。
“它贏不了。”李歧氣定神閑地笑:“陛下不是說了麼,它既是我親自抓回來的,就沒人比我更了解它。”
他似在說那只白虎,又似借此在說別的什麼人。
第28章 沖喜第28天 勝負(一更)
李蹤聽明白了他的話, 臉便沉了沉,隨即又指著籠子里兩只野笑起來:“永安王怕是得不了白虎皮了,你看, 狼王要輸了。”
只見巨籠之中,狼王被白虎一爪拍到了地上,脖頸已經被白虎按住。白虎只要一低頭, 就能咬斷它的脖頸。
仿佛結局已經定。
李蹤看著這一幕,笑意不斷, 似乎嘆息一般道:“永安王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
李歧對籠子里的形并不意外,從容自若地坐在椅之中。
“我自然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抬眸瞧向李蹤,眼神冷冽:“不過不是應在這次,而是應在陛下上。”
他轉椅,靠近李蹤, 笑意不達眼底:“除了賭局, 陛下就沒有別得想同我說麼?”
李蹤眼神一閃, 負手轉:“永安王想聽朕說什麼?”他仰頭著遠,神看不分明:“朕手里的東西就這麼幾樣,哪一樣也不想讓出去。”
“過去那些年, 朕已經讓夠了,也忍夠了。”他倏而轉過, 看著李歧一字一頓地說。
他是顯宗皇帝的嫡次子, 母親是一國皇后。除了大哥, 本該是他最為尊貴。
可實際上呢?
父皇還是太子時,就貪圖,東宮之中人如云。他母親雖然有太子妃之名,卻不得父皇寵,后宮大權旁落他人之手。好在雖然不寵, 卻有個寵的好兒子。
父皇子嗣不,除了他們兄弟,只有一個兒子兩個兒。而在這四個兒里,他最寵的就是大哥,早早就請封了皇太孫不說,更是自小帶在邊教養。可與之相對的,卻是他對其他子不聞不問,甚至有意地縱容宮人打他們,刻意將他們養了廢。
他的一個哥哥,兩個姐姐,甚至包括他自己,自小就生活在宮人的打欺凌當中,活得唯唯諾諾,窩囊無比。他到現在還記得,他親眼看著二哥自鼓樓上跳下來的形。
那一年他七歲,本是要出宮去尋李歧,一轉頭,卻看見了自高高鼓樓上縱躍下的二哥。
二哥只比大哥小一歲,生母是個沒有位份的人,他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紅的臉和滿酒氣,還有一把有些化了的、黏糊糊的糖豆。
——有一年冬日,他撞見了喝醉了睡在花叢里的二哥,冬日天寒地凍,睡一夜怕是會凍死人。他上前把人醒,讓宮人將他扶了回去。二哥臨走前,自袖里掏出一包糖豆塞給了他,對他說“二哥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我最吃的糖豆,你若是心里苦了,就吃一顆,可別學著二哥酗酒”。說完便搖搖晃晃地走了。
他那時候年,尚且不懂他話中深意,只是瞧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像一只搖搖墜的白鳥。
然后他就真的親眼見著二哥自鼓樓上飛了下來。
白赤足,袍袖被烈烈風吹得鼓起來,像一只碎骨也要奔向自由的鳥。
李蹤親眼看著他墜落下來,鮮紅的染紅白,甚至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臉上,粘稠,溫熱。
那一日他最后也沒有出宮去找李歧。
二哥跳鼓樓死了,這是皇家丑事,皇爺爺震怒,命宮人封鎖了消息,同時徹查伺候二哥的宮人,那些被有意掩蓋的腌臜事也被翻了出來。皇爺爺將父皇去狠狠訓斥一番,將從前那些宮人殺的殺,遣散的遣散。
二哥死后,他和剩下的兩個姐姐,境遇反而好了起來。
醫說他了驚要休養,他搬到了更好的院子里,皇爺爺甚至還來東宮看過他兩三回,新伺候的宮人待他恭恭敬敬,吃喝用度都是頂好的,他以為以后都能有如此快活的日子。但沒過一個月,就什麼都變了。
大哥看他的眼神里帶著厭惡,說他肖想不該得的東西;父皇三番五次敲打訓斥他,他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就連母親也語氣怨恨,說他不該與大哥爭,早知當初不生下他還太平些。
他的吃穿用度還是最好的,宮人們明面上還是待他畢恭畢敬,但他們會在沒人地方掐他、咒罵他,甚至用針扎他,還會威脅他不許跟皇爺爺告狀,因為這是他母親吩咐的,是對他的懲罰。
他恐懼又茫然,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出宮去尋李歧,卻得知李歧要去北疆從軍。他哭著求李歧不要拋下他,但李歧卻說以后會常常給他寫信,等他了大將軍,就回來接他。
他聽不懂,只覺得又回到了親眼看著二哥跳鼓樓的那一日,無助恐懼,如墜冰窟。
后來老師同他說,皇家不比尋常人家,要想好好活下去,你得去爭,去搶。旁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將這句話記在了心里,并力行地踐行。
后來大哥死,尸運送回宮,他看著父皇哀戚瘋癲又含恐懼的表,心中只覺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