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亭聽得一愣一愣的:“王爺何必在乎外人的看法?”
“我倒也不是在乎外人看法。”李歧緩緩道:“只是不喜歡被誤解罷了。所以屆時需要大公子配合我一些。”
葉云亭緩慢眨了眨眼睛:“怎麼配合?”
“到了時候大公子便知。”李歧朝他笑了笑,眉目舒展,是見的溫模樣。
葉云亭眼皮跳了跳,心臟也跟著蹦了蹦,他弓起,將湯婆子抱在口,“哦”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了。”
李歧見他應下,又說:“明日無事,大公子陪我出府一趟。今晚便早些睡吧。”說完順手給葉云亭掖了掖被角,然后面朝他合上了眼。
葉云亭凝著他俊朗眉目片刻,抿了抿,整個人都進了被子里。
睡覺。
他強迫自己不去胡思想,用力閉上了眼。
第32章 沖喜第32天 暴君(一更)
這一晚葉云亭忽然又做起了夢, 夢里還是有李歧。
他瘦骨嶙峋,半靠在床頭,整個人被影籠罩著, 顯得沉冷然:“玄甲軍……還剩下多人?”
“只剩下不到兩千人。”朱烈跪在床前,僅剩的一條胳膊按在左前,另一條胳膊齊肩被斬斷, 裹著厚厚的白布帶,布帶上沾了和灰:“他們早有準備, 我們中途中了埋伏,拉鋸了兩日,死傷了不將士。殷承汝又打著平叛的旗號,聯合陸州與加黎州的人馬進行圍殺,我們抵擋不住, 最后大哥帶人斷后, 我帶部分兵馬強行突圍折返渭州調兵求援, 但卻不想渭州城門閉,楊不韙臨陣倒戈,同趙炎一起, 要將我們當做臣賊子就地誅殺。”
朱烈說著抹了一把通紅的眼眶,啞聲道:“我拼了命殺出重圍, 躲在西煌界的山里尋找機會聯系大哥, 卻、卻聽說殷承汝將他們至絕路山谷, 以滾石和箭擊殺。”
十萬玄甲將士,最后只剩下他帶著的不到兩千人而已。
他得知大哥死訊,只能下悲憤,帶著數銳喬裝打扮,幾番波折輾轉才回到了上京, 尋到了王爺。
然而看著王爺此時模樣,他卻只余下滿心蒼涼。
馳騁沙場,縱橫北疆的永安王與玄甲軍,終于還是走上了末路。
朱烈恨聲道:“那皇帝小兒如此待王爺,我這就帶人殺進王宮,與他同歸于盡!也算是給大哥和數萬將士報了仇!”
“朱烈!”李歧倏然看向他,眉眼鷙:“你大哥,還有數萬將士的命,還未你記住魯莽行事的教訓麼?!”
朱烈一,雙膝跪地,眼眶濡:“是末將無能,白白葬送了這麼多將士的命。”
李歧閉了閉眼,他似想抬手去扶朱烈,然而手指搐痙攣半晌,卻半分也沒能抬起來。
良久,他出一口氣,道:“你放心,玄甲軍一眾將士的命,我會李蹤與殷家,債……償。”
“可王爺你的……”朱烈神一振,可瞧見他彈不得的模樣,又遲疑起來:“不若我先帶王爺離開上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必。”李歧眉宇皺起來,似乎難至極,卻還是強忍著痛楚道:“你按照我所說去準備藥材,我有辦法,或可試一試暫時制住毒。”
朱烈聞言大喜,應下之后便悄然離開。
他一走,李歧便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口來,他狼狽地趴在床邊,暗紅的自齒溢出來,染紅了床褥。他卻似已習慣,趴了好一會兒之后,方才竭盡全力將翻了回去,等重新躺好時,額頭青筋暴突,十分可怖。
即便知道這只是夢,葉云亭還是看得心都揪了起來。他數次手想去給他一角的,手掌卻都穿過了他的,始終無法。
他頹喪坐在床側,看著李歧呼吸微弱的模樣,心想原來上一世的永安王,竟曾淪落到如此地步麼?
然而不等他傷懷,眼前的畫面卻又忽然一轉,他恍惚一瞬,便又不知道過了多日夜。而此時的李歧被五更攙扶著,腳步虛弱地走向一副棺材。
此時天黑著,院卻沒有點燈,只能憑借著依稀的月輝視。
抬棺的四人小心放下棺材,垂手靜默地立在一旁。
李歧走上前,費勁推開了棺蓋,出了躺在里頭的人影。
從葉云亭的角度看不見里面躺得是誰,但他卻聽見李歧聲喚了一聲“母親”。
他呼吸一窒,疾步上前,卻見里面躺著的竟然是老王妃的。
老王妃不知是經歷過什麼,是七零八落地拼湊起來的,在暗夜里瞧著,人心驚。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歧俯盯著棺材里的人看了許久,方才艱難地直起來,慘白的面孔在黑暗里瞧著竟有些瘆人。
“我等無能,請王爺賜罪。”侍立的四人聞言跪下,領頭之人將事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自副都督朱聞帶領十萬玄甲軍起兵造反,盡數被剿滅后,永安王中毒命不久矣的消息也終于被傳得沸沸揚揚。在榮休養的老王妃得知消息,便給涅沈家去了信求助,同時立刻自榮趕回上京。
他們幾人原本是李歧派去暗中保護老王妃,在必要時刻則護送老王妃回的。但他們遲遲沒等到李歧的傳訊,反而是老王妃忽然要回京,他們只得暗中相護。卻不料在上京之外遭遇了襲擊,幾人攔下殺手,讓護衛護著老王妃先逃。卻沒想到等他們解決了殺手追上去時,卻發現護衛盡數被屠,老王妃更是被刀斬殺。
是他們找了許久才拼起來的。
“沒能護住老王妃,我等自知死罪難逃。如今老王妃既已送到,我等愿以死謝罪。”四人說罷橫刀于頸前。
李歧面上沒什麼表,他定定瞧了四人幾眼,擺了擺手:“你們活著還有用,將榮到上京路上的事完完整整地給我說一遍。”
四人見狀只得放下刀,將一路行來的事又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李歧神不明,良久才咬牙切齒地冷笑了一聲:“又是沈家。”
“看來王爺已經猜到了。”
黑暗中忽有一道白影緩緩而來,竟是韓蟬。
“若是王爺早些答應與我合作,老王妃就不必死了。”他指尖著一封信,遞到李歧面前:“王爺看看吧,這是沈重予前幾日送給陛下的投名狀。”
李歧接過,展信看完,臉越發郁。
韓蟬一笑,自袖中又掏出一只小玉瓶:“這是第二粒解藥,這一回,王爺總該心甘愿與我合作了吧?”
李歧垂眸看著他手中的解藥,良久,終究是手接了過去。
他拔開瓶塞,將解藥倒出一口吞下。他邊沾了,襯著慘白的面,如嗜惡鬼,煞氣人。
葉云亭在一旁看著,只覺得一陣心驚跳。
他看著面如惡鬼的李歧,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季廉祭拜他時曾隨口提過的一件事。
季廉曾說,永安王當了皇帝之后,比從前更加冷漠暴戾,對殺了不朝臣,對外窮兵黷武征伐不休。雖然對方將他從國公府里救了出來,但季廉卻懼怕他的兇戾。不愿意留在宮中,準備等治好了,就往南越去看看,尋一安寧的地方度過余生。
當初他將將重生,渾渾噩噩,前世諸多事充斥腦中,反而他越發混沌。更何況,后來他與李歧接漸多,覺得他雖然冷漠寡言,但實則面冷心熱,并不似傳言一般兇惡可怖,上一世季廉提起過的零星話語,自然也就被拋諸腦后了。
可此時此刻,他瞧著李歧的表,卻忽然又想起了季廉的這一番話。
葉云亭心頭震,滿眼俱是酸。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云亭,云亭?”
葉云亭沉溺于夢中,渾渾噩噩時,忽然聽見耳邊一道溫的呼喚聲。
他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眼睫上還沾著淚珠,愣愣地與李歧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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