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來給你送樣東西。”李歧瞧著他滿落魄,卻還要勉勵維持著帝王的高傲, 心中卻沒覺得多快意,他下微抬,示意五更將信件給他。
“你又想耍什麼花樣?”李蹤接過信件,卻沒有立即打開,看著他的目滿是懷疑與打量。冒著風雪在這麼大老遠的路口等著他,李蹤可不覺他就是為了送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李歧瞧著他,似笑非笑:“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總不至于看也不敢看了?”
“……”李蹤的心事被他中,手指了。
他垂眸看了半晌,到底還是不住,將信件展開。
目是極好看也極悉的字,可信里的容,他卻寧愿自己從未看過。但偏偏他還要自一般,一封接著一封往下看,愈看臉就愈蒼白,連風雪落了滿頭也顧不上。
好半晌,李蹤才抬起頭來,手指有些僵地收攏:“原來這才是你布的局。”
是了,永安王心計深沉,睚眥必報。看破了沈重予的計策后,怎麼可能就一封含沙影的信就完事了?
原來他真正的目的在這里。
可笑他還自以為是地繼續裝重傷,實則早就落了他的算計而不知。
“我早說過,韓蟬不可信。”李歧面上緒不顯,直直與他對視:“但你從來不信,如今,你可后悔了?”
他費盡心思為他穩固帝位,到頭來卻敵不過韓蟬幾句挑撥言語。
“韓蟬不可信,你就可信了嗎?”李蹤將信件狠狠撕碎,惡狠狠地瞪著他。破碎的信紙隨著雪花洋洋灑灑落下來,沒泥里:“你與韓蟬又有多大不同?都是各懷心思罷了。我早就看了。”
他牙關咬,聲音自齒里往外蹦:“路是我選的,就是走死了,我也絕不后悔!”
說完,用力揚起馬鞭,朝太傅府馳去。
李歧看著他的背影,抓扶手的手指松開,嘆息道:“是我沒將他教好。”
他一直以為李蹤雖然偶爾思想偏激了些,但那是時經歷影響,等年紀再大些了,帝位穩固了,想必便不會再如此。
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了。
“王爺已經做得足夠多了。”葉云亭垂眸,在他肩膀上輕輕按了按:“只是他更信他自己。”
李蹤的子太偏激,又敏多疑,他表面上信任韓蟬、信任李歧,實則他誰也不信,他只信自己。就譬如韓蟬給李歧下了毒,之后只言語挑撥幾句,他便對護了他這麼多年的李歧下了殺手;再譬如,如今韓蟬數登端王府,加上李歧送上的信件,他又輕易信了。
這只證明,不論是李歧還是韓蟬,他都早有疑心。
可實際上,那些信件乃是李歧命人偽造,韓蟬與殷嘯之二人行事都慎之又慎,就是李歧的探子也不清楚他們私底下到底做了什麼易,又如何能拿到兩人聯絡的信。那偽造的信件上甚至連印章都沒有,不過是八九分相似的筆跡而已,在這恰到好的時機送來,李蹤就輕易信了。
葉云亭看出李歧緒不高,他將懷中抱著的暖爐放在他懷里,替他攏好披風,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他用的是“我們”,李歧著掌心里的暖意,復又笑起來:“回去吧,他的事,與我無關了。”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從前他將李蹤視為要護在羽翼下的弟,事事為他考慮周全,如今李蹤已不需要他庇護,他也不會再庇護。
他已經有了要守護一生之人。
李歧仰頭看著葉云亭,恰好葉云亭低頭看他,兩人對視一眼,葉云亭朝他笑了笑,親自推著他往馬車邊走去,季廉在后替他們撐著傘。
上了馬車,五更趕著馬兒往永安王府行去,恰與李蹤背道而馳。
***
太傅府。
李蹤一路疾馳到了太傅府,卻見太傅府大門敞開,門房見著他也并不驚奇,躬道:“大人就在茶室等著陛下。”
“一個兩個的,消息倒是靈通。”李蹤嘲諷一笑,下了馬,提著馬鞭往茶室大步走去。
這太傅府他太悉了,這是他親自挑選賜給韓蟬的宅子,離皇宮只有一盞茶的路程,宅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他命匠人心布置。
如今一路行過,看著卻只覺得嘲諷。
他對韓蟬一片真心,可韓蟬又回報了他什麼?
李蹤穿過前花園,抵達茶室,就見韓蟬一襲白側坐在窗前,面前擺著的,是他賜下的那套翡翠松柏常青茶。大約是聽見腳步聲,他側臉看過來,瞧見提著馬鞭、滿臉怒的李蹤卻并不吃驚,而是淡淡點了頭,道:“陛下來了。”
“太傅倒是還有興致喝茶。”李蹤進門,走到他對面,冷笑一聲:“這些日子的事,太傅就沒有一個解釋嗎?”
從前來這太傅府里,他總喜歡喚他“老師”,這個詞著無關份親昵,就好像韓蟬還是那個東宮里他讀書習字的西席先生,而他還是那個被大哥、被宮人欺負了、被他抱在膝上仔細關懷的小。
“陛下生著氣,我解釋了,想來你也不會聽。”韓蟬提起茶壺,斟了一盞熱茶推到他面前,目掃過他被風雪沾的袍,又道:“裳都了,陛下將外袍了吧,我人拿去烘干,小心染了風寒。”
他的態度太過自然,若不是李蹤上還一陣陣泛著冷意,連骨頭里都冒著寒氣,恐怕就會當真在他面前坐下,又與他扮演師生深的戲碼。
“朕今日,可不是來與太傅喝茶的。”
李蹤揚鞭掀翻了茶盞,昂貴的翡翠茶盞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灑了滿桌,些許濺到兩人手上,卻誰也沒有吭聲。
“陛下是來興師問罪的?”韓蟬眉眼微抬,神是一貫的平靜。
以前李蹤只覺他冷淡的像遙不可及的冰川,人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高山仰止,不可。
可此時此刻,韓蟬的鎮定卻點燃了他滿心的怒火。
他彎下腰與韓蟬對視,一字一頓道:“太傅若是現在代了,還能吃些苦。否則下了大理寺的邢獄,可就沒那麼容易出來了。”
韓蟬直視他的眼睛,并未心虛退卻:“陛下想聽我說什麼?”
“端王府,還有殷氏叛軍。”李蹤咬牙切齒:“你是何時與殷氏叛黨勾結在一起的?!殷嘯之許了你什麼好?!”
他自問待韓蟬不薄,給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可韓蟬為什麼還要背叛他?
韓蟬垂眸,似在思索。
李蹤死死凝著他神,不放棄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變化。
“我為何要與殷嘯之聯手,陛下難道不知道麼?”出乎意料的,韓蟬卻忽然反問起了他。
“朕如何會知道?”李蹤越發覺得可笑:“太傅是實在想不出理由搪塞了?”
韓蟬卻嘲諷一笑,緩緩吐了一個名字:“阮氏兄弟。”
阮氏兄弟。
李蹤心頭一震,下意識退后了一步,他這回沒敢再對上韓蟬眼睛,厲荏道:“阮氏兄弟與太傅勾結叛黨有什麼關系?”
“陛下非要我將話挑明麼?”韓蟬擰著眉,似想到了什麼極惡心的東西,冷聲道:“你今日能尋兩個與我有六七分相似的人玩,他日焉知不會對我下手?”他嘲諷一笑:“要我此折辱,不若先下手為強!便是失敗就死,也比做他人玩強。”
“你……”李蹤被他說中了心事,臉幾番變化,卻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氣勢,他咬牙道:“我從未想過將你當做玩!”
若真將韓蟬當做玩,他何必忍到今日,還尋了兩個贗品排解苦悶?!
韓蟬眼神微閃,卻是冷聲道:“事已至此,何必再說。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第67章 沖喜第67天 (二更)
他就坐在那兒, 眉目疏淡,神無懼無畏,一雙寒涼的眸子垂下來, 仿佛真就準備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