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雖有意扣押葉妄為質,迫葉知禮同殷家合作,但卻從沒想過要葉妄的命。只是沒想到葉妄會自己逃出府中,不知所蹤。
后頭尋不到人,形勢又迫。只能選擇放棄。
葉妄瞧著的蒼老許多的兩人,心復雜難言,卻還是抬手行禮:“外祖父,曾外祖父。”
殷嘯之“誒”了一聲:“是永安王妃讓你來看我們的?”但觀他裝束,又是北疆軍的打扮,便越發怪異:“你如今……在北疆軍中?”
葉妄與永安王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能來獄中看并不奇怪。但葉妄上穿著的……卻是北疆軍的裳。
“是。”葉妄如今緒已經斂了許多,低聲道:“我……我離開冀州后,意外撞見了大哥。之后聽聞國公府變故,便投了北疆軍。之前與西煌對敵立了些小功,如今升做了百夫長。”
殷承梧聞言眼神微閃:“你如此出息,日后我和你曾外祖不在了,你母親也算是有個依靠……”他嘆息道:“若非永安王策反了漆典,我與你曾外祖怎會淪為階下囚,但凡殷家還在,你也不須從個小小的百夫長做起。”
“我與你曾外祖也不知還有幾日可活,怕是以后再無法庇護你母親與你了。”
他神唏噓,似乎只是隨口慨。可葉妄側的手卻一點點攥了起來。他已經不是不更事的稚子,外祖的話里藏著什麼意思他當然聽得明白,可他更明白,兩軍戰,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永安王能放過殷家家眷已是十分仁慈,若是換做外祖打進渭州城,多半會斬草除。
所以他自聽聞消息后,從未想過要為外祖求。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在最后幾日替母親盡孝,送上最后一程。
可如今外祖話里話外,卻是在暗示他殷家不在,便無人庇護他們母子了。
他垂下眸子,想說當初殷家在時,自己與母親不一樣也了棄子?
更何況,他又能做什麼?
求?劫獄?這都是絕不可能的事。親人亦有遠近親疏,他不會為了心懷不軌的外祖,去一心為他的大哥寒心。
看著兩人花白的頭發,葉妄到底沒將話講得太難聽,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外祖放心,我已經長大了,日后會竭我所能護住母親。”
已然是沒有接殷承梧的鉤子。
兩方人各有心思,生疏地客套完,葉妄便借口軍中有事離開。
殷承梧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翅膀了,心也了。竟能眼睜睜看著外祖去死了。”
“罷了。”殷嘯之先前便沒有開口,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嘆了一口氣:“本就是我們對不住他們母子,他能來獄中看,已經是有心了。自古以來王敗寇,敗了便是敗了,不過就是一條命。”
殷承梧還想說什麼,但觀他神,雖仍心有不忿,到底還是閉了。
第120章 沖喜第120天 風起之時
殷氏父子并沒有留太久, 在全權接管了冀州與中州之后,李歧就命人送去了一壺毒酒。
殷承梧雖然手段下作,但殷嘯之到底還有些氣度, 年時李歧也曾將他當做過楷模,是以并未多加折辱,一壺毒酒留全尸, 算是對老將最后的尊重。
送去毒酒之時,葉妄也跟著去了。
他帶去了干凈以及盛飯菜, 為兩人送最后一程。
殷承梧眉間猶有忿忿之,只是大約也知道回天乏力,又多了幾分認命般的頹然。倒是殷嘯之更看得開。
他換上干凈裳,整理好鬢發,又吃完葉妄帶來的飯菜。側的獄卒給他斟上一杯毒酒, 他平靜端起, 要送到邊時, 又遲疑著問道:“府中的家眷……都如何了?”
被關押在監牢的這些日子他想了許多,拋去野心名利,如今放不下的只有府中家眷。
“殷府已被查抄, 外祖母們都被發配到了南邊,雖然過的苦些, 但并無命之憂。”葉妄低聲道。
“如此甚好。”殷嘯之將毒酒飲盡, 道:“替我謝過永安王。”
毒酒烈, 不過數息,殷嘯之便口吐鮮,倒地而亡。
殷承梧見著父親的死,額上青筋暴凸,滿心不甘。可目掃過神冷漠的獄卒, 還有袖手旁觀的外孫,亦知曉如今形勢,容不得他反抗。
在滿心憤懣之中,他心不甘不愿地飲下了毒酒。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曾經攪北昭風雨的父子二人,俱都變作了冰涼的尸。
葉妄將他們的尸殮,尋了個無人打擾的地方下葬,卻并未立碑。自此之后,云容殷家便不復存在。
而在這些日子里,殷氏叛黨覆滅,冀州中州接連收復的消息也在北昭傳播開來,永安王的威名更上一層樓。甚至不坊間傳言說,其實永安王方才是真正的真龍天子。
這種說法不知是從何興起,總之傳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說永安王乃是那早逝的先太子轉世,算算年紀,先太子死的那一年,永安王恰好出生。恐怕是上天不忍見北昭正統被混淆,也不忍北昭江山被昏君敗掉,才讓英年早逝的先太子轉世投胎;也有人對回轉世的說法嗤之以鼻,猜測永安王是先太子的腹子,畢竟當年先太子過世之時,太子妃早有孕。雖然都說太子妃難產一尸兩命,可那宮闈之中有多,說不得其實那孩子就沒死呢?
坊間流言多不勝數,但都直指永安王才是這天下正統。
若有人提出質疑,便會被周圍的人按著灌輸一番永安王這些年間的功偉績。
十幾歲就斬殺西煌大將一舉名,之后接手北疆,打得西煌節節敗退,西煌軍是聽見永安王的威名就要夾起尾;二十三歲輔佐今上登基,以鐵手段穩定朝堂;及至二十六歲,遭人暗算,中劇毒。如此死局,永安王竟也能轉危為安,還尋到了命中貴人!
之后滅盡西煌,大敗殷氏叛黨,收服中州冀州。更別提救災收容流民等等義舉。
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又心系天下黎民,再加上坊間流傳的離奇世,人不得不信。
于是民間永安王的呼聲越來越高。
北昭十三州,除了縉河以南的州郡,其余大部分州郡都雪災所擾,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府無能為力,他們只能將希寄托于上天垂憐,同時也怨恨著無能的朝廷。有許多人在怨恨中死去,也有許多人被怨恨點燃仇恨之火,揭竿而起,嘗試殺出一條生路。
可從北疆傳來的消息,卻讓無數絕中的百姓燃起了希。
這百年一遇的寒冬,是天降神罰,是朝廷無能,也是皇帝昏庸。而永安王,則是上天派來救民于水火的真龍天子。
若是永安王當了皇帝,他們定然也能和北疆的百姓一樣,不雪災所擾,不流離失所,能吃飽穿暖。
而從上京傳出來的關于先帝謀害長兄,竊取帝位的流言,也更加坐實了坊間傳言。盼著永安王奪回帝位的呼聲一日高過一日。
李蹤聽著葉知禮的諫言,未置一詞。
直到葉知禮再次喚了一聲陛下,他才回過神來,問:“可是先太子的案子有眉目了?”
葉知禮:“……”
他心中暗罵一聲,只能忍著氣又重復了一遍:“如今坊間不堪傳言越來越盛,臣斗膽諫言,先太子一事,決不能再往下查了。”否則真要翻出舊事來,皇帝屁下的這把龍椅還要不要坐了?
這些日子永安王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里,更知道這其中不了他那大兒子的摻和。若真讓永安王稱了帝,那國公府的榮將不再。
他決不能永安王登上帝位。
可惜他之以曉之以理地說了大半日,卻發現皇帝又在走神。對他的諫言并無半點容,反而問旁侍立的崔僖:“王且那邊還沒消息?這麼些日子了,竟然什麼也沒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