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著,他抬頭往霍無咎的方向看去。
便見霍無咎從椅上起了,自到旁邊坐下了。他手里擺弄著一個玩意兒,大的,像個面。
他主子正將那玩意兒湊到燈下,垂著眼打量。燈將他眼中的笑意照得熠熠生輝,向來向下的角也挑起了一邊。分明是個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笑,落在霍無咎那張臉上,卻顯得分外耀眼。
“買了啊。”霍無咎隨口答道,說著,還將手里的東西拿起了些,在魏楷面前揚了揚。
“靖王送的,好看麼?”
魏楷咽了口唾沫,一時說不出話。
……好看什麼啊好看!
那麼一大堆銀子,就換來了這?不過一個做工糙的面,上頭畫的還是個張著盆大口的兇。那兇名為梼杌,乃是《神異經》里有名的惡,是只冥頑不靈、囂張狠戾,霍天道綱常的怪,乃是百姓們拿來以毒攻毒地辟邪的。
他們將軍得了這麼個玩意兒,怎麼還樂呢!
魏楷盯著那面,一時說不出話來,反倒讓霍無咎不滿了。
他皺了皺眉,開口時并不客氣:“聾了?”
魏楷看向他們將軍明顯出不善之的目,一時有些認命。
算了,他雖沒讀過書,指鹿為馬還是知道的。而今暴君在前,即便這位爺許是被那冥頑的兇傳染了個棒槌,他也得順著他的話來開口。
“……怪好看的。”他口不對心,在強權的威下勉強開口道。
——
不過幸好,魏楷并沒有吃什麼大虧。
這日之后,他便得到了來自靖王房里以各種名目派下的賞銀,數額比他虧在霍無咎那兒的高出幾倍不止。
雖說魏楷怎麼也是條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漢子,可手里拿著靖王歸還的銀兩,再看著那位將破面珍而重之收起來的將軍,魏楷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靖王要比將軍是人一些。
而這日之后,江隨舟也結束了他的病假。
他早就好了,在府中等了兩日,一直拖到了大朝會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即便想躲懶,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松,畢竟那日在圍場之上,他是實打實地給了龐紹極其沉重的一擊。
果真,這一天,朝堂上的氣氛冷凝極了。
后主向來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這日將對龐紹的冷落和厭棄表得明明白白。而今朝堂之上大半都是龐紹的黨羽,龐紹失意,這些人便連帶著膽戰心驚,一上午下來,朝中竟因此而約多了幾分正常朝堂的氣氛。
不過江隨舟卻也看出,后主這幅模樣,不過是在同龐紹鬧緒罷了。
他讀史書,知道后主和景靈帝的關系極不親厚。景靈帝偏寵原主的生母,而后主的母親、如今的龐太后,則是景靈帝冷落已久的發妻。史書有載,后主時幾乎沒見過靈帝,一直長到四五歲,都不認得誰是父親。
而此后,龐紹為了哄住他,自是對他無比地親近寵溺。
故而,即便他們二人都沒覺察,江隨舟也清楚地知道,龐紹填補的后主父親這一份的空缺。故而,即便鬧出這麼大的子,在后主心中,龐紹仍是割舍不下的。
即便要罰他,也絕沒有殺他那一日。
因著心中早有準備,江隨舟這日在朝中只是奔著聽一聽近日有什麼大事來的,關于后主和龐紹,只當看戲了。
果真,他沒有白來。
朝中有員奏報,說婁將軍凱旋而歸,還有數日便要抵達臨安了。到那時,迎接婁將軍的禮制儀仗,還需要有人持。
誰都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事。
婁將軍婁鉞,子又臭又,是出了名地不吃,這差事拿到手里,不討不得好,八還要惹事上。
朝臣都知道這個道理,后主也心知肚明。他興致缺缺地四下了一圈,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今日里第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他抬手一指。
“五弟,迎接婁將軍的差事,便全權托與你吧。”他說。
——
有些事,向來旁觀者比當局者看得清楚多了。
這日下朝,龐紹直到坐上馬車,臉都是難看的。
今日朝堂之上,在群臣面前,他被皇上多次下了面子。朝臣不是聾子瞎子,自然全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木頭做的人,當然也覺到了。
他說話,皇位上那小子便裝沒聽見。他提出個建議,那小子便反著他的意思,板著一張臉同他唱反調。
這種惱的覺太過陌生,從先帝死后,便再沒有過。
龐紹臉沉,一直到回到府上,都一句話也沒說。
他承認,他打從過了年關,這幾個月的流年都不大順暢。分明一個隨時要死的病秧子靖王,卻接二連三地讓他栽跟頭,拿到手中的差事,也各個辦不順利,甚至弄塌了宮中新建的宗廟。
這些都是實事,他承認,雖惱怒,卻也知不過幾次坎坷罷了,他還坐在大司徒的位置上,便算不得輸。
可是……
他在自己的堂中坐下,緩緩飲起了茶。
可是,他雖姑且稱皇帝為一聲皇帝,但在他眼中,那也不過是個三十來歲都未人的黃口小兒罷了。他將江舜恒拱到如今的位置上,全是因為他與自己有緣關系,又讓自己的長姐養得愚蠢笨拙,最是好拿的。
他不斷地送去糖炮彈,讓那個自小就熊的孩子信任他、重他,就是為了在他坐上皇位那日,自己握住天下大權。
但如今看來……
龐紹放下茶杯,垂眼看著杯中漾開的圈圈漣漪,面上泛起了個冰冷的笑。
如今看來,人與貓狗一樣,都是養不的。你待他好,反了他得寸進尺的理由,若稍有些不好,從前的恩,他仍是不記得的。
也怪他,急功近利,把那東西慣壞了。
讓江舜恒覺得自己對他有多百依百順、讓他真覺得自己就是皇上,敢踩在自己的頭上了。
殊不知,他龐紹從不在意龍椅上坐著的是誰,他只在意那人好不好控制,大景的權柄,在不在他龐紹的手上。而所謂的皇帝,他昨日能拱衛上去,他日就能換個年歲更小、更好控制的,將不聽話的替下來。
不過多費些事罷了。
許久之后,龐紹冷冷笑了一聲。
“來人。”他道。
他手下的心腹連忙上前,在他面前跪下,靜靜等著他的命令。
便聽龐紹慢悠悠地開了口。
“陛下的長子,如今是不是已經快三歲了?”他問道。
那心腹拱手應聲。
龐紹笑了笑。
“我記得,他生母出不好,不過是個宮。”他說。“去稟明太后,把那孩子弄到膝下養,讓只管養,旁的話,不要說,也別多問。”
——
因著迎接婁鉞的差事落到了頭上,江隨舟這些日子便不得已地忙碌了起來。禮儀之事本就繁冗復雜,再加上龐紹手下的員總給他使絆子,便讓他的工作比往日要辛苦得多。
不過他知道,這不過都是常態而已。如今這些小麻煩,不過是因著龐紹還沒尋到一舉扳倒他的理由罷了,故而他頗為謹慎,又著人暗中盯著龐紹的靜。
但龐紹這些日子竟出奇地安靜,一直到婁鉞回城的這一日,都沒有任何作。
而這一天,天朗氣清,萬里無云。江隨舟一早,便隨著儀仗一同出了城,在臨安的南城門外,等著迎接婁鉞的大軍。
也正是在這個清晨,一支柳條被帶進了靖王府,送到了霍無咎的手里。
“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魏楷手里拿著那支柳。
已經過了春日,夏季的柳條壯且帶著韌勁。折柳這人手勁也大得很,竟折了一整支壯的柳,看上去像是催馬的鞭子。
霍無咎的目在那柳枝上頓了頓,想起當日自己遞給紀泓承的紙條,面上流出了兩分嫌棄,轉開了目。
“靖王一早走了?”他問道。
魏楷點頭。
便見霍無咎緩緩開了口。
“那便是婁鉞回來了。”
第75章
日頭漸高。
江隨舟知曉行軍緩慢,便在馬車中坐著等。幸而臨安傍水,城外又多喬木,即便艷高照,也不至于太熱。
一直到臨近正午,才有士兵遠遠騎著快馬來報,說婁將軍眼看著便要到了。
這年頭兒,庶女要奮鬥,庶子要奪嫡。 身為嫡子,好像除了做炮灰已經別無他用了。 明湛卻覺得自己連做炮灰都有些不夠格,他是個啞巴。根本不用人家費八輩子勁兒的來奪嫡,本身便已失去繼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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