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夠冷淡，仿佛只是把原銳當一個無關輕重的陌生人。

這話又說得夠心，至對于這一刻的原銳來說，了問和嘲諷，多了陪伴和尊嚴。

原銳心中一，“為什麼？因為那次在黑店我幫過你？”

施允南沒有否認，“我說了，我不喜歡欠人。”

原銳撇了撇，“我那次又不是在幫你，只是路過看不下去了而已。”

施允南沒接話，沉默久了，原銳的暴脾氣似乎是自己憋不住了。

他放下那罐敷臉的啤酒，拍了拍自己還帶著疼意卻冰涼的臉，悶悶開口，“我爸就那樣的脾氣，他其實平常都不會在外人面前打我的。”

“……”

施允南聞言，眸底閃過一驚訝。

他還以為，原銳在包廂里的那一番表現會對原璞充滿怨恨從而抱怨，沒想到對方開口第一句居然是替父親解釋？

“我爸的歲數你也看出來了？比不得我同齡朋友的父母們年輕。”

原銳沒刻意去看施允南，只是將他當場傾訴對象，又像是自言自語給自己找個宣泄口。

“原氏從我往上再數個五六代都是從事玉雕的，聽說，祖師爺爺當年的玉雕還能是皇宮貢品。”

在那個文化程度還不算高的年代，學藝行當里最信一句話——嚴師出高徒。

師父對徒弟的打罵管教甚至罰，都是常有的事。

有天賦又能熬得住的，最后得了師父的手藝、繼承缽繼續干下去。沒天賦又熬不住的，自然要改了行當、另謀生路。

“像我爸這樣的年紀，年輕時跟著爺爺學習玉雕手藝時也是靠打罵才教出來的。我媽說，他偏偏越學越有味，這一輩子就鉆在了玉雕里，容不下其他手藝。”

原氏的家規基底就是于玉雕這一行業，不可以三心二意。

“他快五十歲的時候才有了我，是疼我，但也把全部的希都在了我的上。”

“我聽我媽提起過……”

原銳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又嗆得咳嗽了兩聲，這才繼續說——

周歲抓鬮的時候，他抓了一塊由原璞親自雕刻的如玉雕，于是被前來的賓客們紛紛稱贊，說什麼‘子承父業’，又說什麼‘天生就是吃這口飯’。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重擔就在無形之中向了原銳。

原銳又想起自己六七歲的年紀，別的小孩還在玩鬧甚至不懂‘學藝’兩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握起了刻刀，整天板著子坐在工作臺案前。

“我那時力氣小，刻刀和玉石又，就簡單平刻一個字，都能把指腹磨出水泡和痕來。我沒忍住嗷嗷大哭，使小孩子丟了那枚玉塊，結果就被我爸拿著柳條打手心。”

因為痛苦的記憶過于深刻，導致原銳到現在都還模糊記得那日的撕心裂肺。

施允南微微凝眉。

拿柳條打？這又是老一輩留下來的、過于迂腐的規矩。

相比較起來，他六七歲的時候至還待在母親溫的懷抱，那位所謂的‘父親’施盛也還有點當爸爸的樣子。

“我媽常和我說，我是我爸親兒子，他對我的要求自然更高更嚴，師……路照安是領養來的，我爸雖然也把他當親兒子養，但畢竟不能真格打罵。”

“我信這話！”原銳重重點了點頭，又眼帶微地補充了一句，“但路照安一直做什麼都好，他永遠不會被我爸打罵。”

“有些行當，它就是得看天賦的！”原銳的苦和委屈伴隨著醉意又重了些。

“路照安能一眼就看出玉石紋理適合刻什麼，可我不行。等到我好不容易練就了這個眼力，他的玉雕作品都已經能在鋪子里售賣了。”

比經驗，他不如路照安。

比天賦，他又不如路照安。

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又是師從同一個人，日日比、年年比，他總是比不過。

“我知道，我爸開始對我失了，他心里憋著無法‘子承父業’的郁氣，所以每回夸路照安的時候，都要順帶貶上我一句。”

“每回罵我的時候，也永遠都帶著一句‘你看看你師哥，我原璞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不的兒子’！”

“……”

施允南依舊沒接話，只是沉默再沉默地作為一個傾聽者。

不過他知道，年人都有自己的心，長期生活在另外一個的‘影子’下，長此以往是會出問題的。

原銳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聲線里帶了一哭，“我也知道啊，我永遠比不過路照安，他是天上月，我是地里泥。”

“在我爸和那些玉雕師的眼中，甚至在路照安的心里，我永遠都是不夠格的那一個。”

不夠資格，更不夠并肩站在一塊。

原銳開始變得叛逆，變得拽得吊兒郎當，變得不再恪守規矩，不過是在人前圖一個可笑的自尊和面子罷了。

“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即便不從事玉雕這個行業，也照樣能擁有我自己的生活！”

原銳自嘲笑笑，不等施允南開口就自我承認，“是，這個想法稚，但我只能想到這樣的抵抗。”

然后他換來的，是原璞一次高過一次的爭執和打罵。

“你越是這樣，越代表你在意原氏。”施允南一針見地指出。

真正的不在意是他對施氏那樣，毫無眷地一走了之。

原銳對上施允南的目，第一次沒有別扭否認，“是，因為我姓原！我再沒能力，也不愿意看著我們家走下坡路！”

“你和他們一樣，真以為我在意原氏那點資本嗎？”原銳搖了搖頭，“錯了。”

原銳知道路照安比自己更有能力管理好原氏，也不埋怨現在打理原氏的人是對方。

只是從小到大的自尊打擊以及日夜在心加劇的自卑，不允許原銳對路照安說出一一毫服認輸的話。

“你在料庫出事那天，可越來找我說，他想給原氏新增的玉石設計投資，日后按份算分。”

施允南聽見這話，眉眼間閃過一諷刺——

果然，有些命運的軌跡還是會重疊在一塊，沒想到謝可越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了靠原氏獲利的心思。

“我一開始沒答應。”原銳說。

一方面，他知道這事是路照安全權負責，不想再找一位‘投資方’去制衡對方今后的決定。

另一方面，是因為原氏玉雕走下坡，而新開的玉石設計目前還不確定能否盈利。

換句話說，當初路照安找原璞商議時，都覺得除非能咬牙堅持到開拓出市場，要不然前期絕對虧空買賣。

原銳不想坑自己的朋友。

“我現在其實很迷糊你和可越還有施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來說，可越的確是從小到大唯一一個認可過我的朋友。”

原銳說到這句話時，忽然間想起了施允南那日在料庫對他的夸獎，于是在心里默默補充上一句：你算第二個吧。

原銳在原石和玉石認知和判斷上是有點天賦的，只不過這點能力在原璞這樣的玉雕大師眼中是最基本的，也是最不值錢的。

施允南看著開始顯出醉態、眸卻難得著單純認真的原銳，便明白過來——

原銳在那樣的打言語聲中長大，最需要的就是外人的認可。

而謝可越那一張，水都能被他說。更別說，他很有可能在一開始就帶了目的接近原銳。

在施允南的原書夢境里，原銳的確是謝可越為數不多拿真心去往的朋友，或許兩人一開始的友就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

“我第一次拒絕可越的提議后，他又說，即便最后虧本也愿意認命。”

不過謝可越投資的唯一條件是——讓好友原銳代替他的份去參與到原氏的玉石設計中。

他說自己在施氏那邊任職，沒辦法一心二用，只能是做到投資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