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抬眼用余打量了一下賀顧神，倒敏銳的覺出幾分不對來，忽然頓住小聲問：“怎麼了……侯爺這是不愿孩子是個小爺麼……？”

賀顧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緩緩道：“……這孩子無論男，都是我賀顧的親骨，我自然不可能嫌他什麼，只是如今，我與陛下的關系……朝中的風言風語，你也不是不知曉，倘若這孩子是個男兒，難免招惹禍患是非，我倒寧愿它是個姑娘，也可與雙雙做個伴，沒什麼不好……”

之雅聞言，這才明白了他的擔憂，看了賀顧一會，直看的賀顧都有些發，問道：“……怎麼了？”

之雅才搖了搖頭，低聲嘆了口氣道：“……沒什麼，說句冒犯的，我原來……其實很為侯爺和三殿下兩個了高興，如今看著侯爺這樣，卻也有些后悔了……”

賀顧結滾了滾，道：“……這不是珩哥的錯。”

之雅沉默片刻，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與你說，只是這些天細細想了想，等回了京，侯爺總歸要從別人耳里聽去，到時候消息來得突然，反倒更怕你心緒難平，了刺激，倒不如此刻由我來講了。”

賀顧一愣，道：“……什麼事？”

之雅抿了抿，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才慢吞吞道：“我與皇上來雁陵前，聽人說他在朝會上允了選秀的折子，這會子宮中務司，多半已在準備打點一應事宜了。”

賀顧聞言，腦海里空白了一瞬，立時覺到嚨口一陣干，他張了張似是想要說話，卻始終沒能發的出聲來。

之雅見狀立刻開始后悔了，心道難道還是說的太快，侯爺了刺激？果然還是應該先鋪墊鋪墊……

趕忙要去扶他，道：“……侯爺，你沒事吧？”

賀顧推開，了太才閉目道：“……多謝你先將此事告訴我，我沒事，藥方子回頭我人去取，時候不早了，明日便要回京，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之雅見他這副模樣，更不放心了，心中直后悔又一時腦熱沖，真該把這事征野來說，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后悔也沒用，賀顧語氣雖然平淡，可這回明顯是真的不想再聽勸了，他兩世為將，積威不去，真沉下臉來，就連之雅這樣的二皮臉見了也不敢造次，只得生生把到了嚨口邊的話憋了回去，一步三回頭的出帥帳去了。

出去了，賀顧才一個人坐在八仙桌邊愣怔著出了會神，半晌他才恍然一驚回過神來，滾了滾結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只是茶壺里的茶水放的久了，此刻也已經一片冰冷。

賀顧湊到邊沾了沾，心里又堵又煩，簡直就想把這杯冷茶一腦胡喝進肚里去了，只是始終還是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這才沒真喝下去。

……他在意難平什麼呢？

這些事，不是早就有預料了嗎？

可是為何……為何半個月前珩哥來了，卻和他只字不提，還說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難不他以為這樣掩耳盜鈴，自己便不會知道了嗎？

賀顧心中一片煩，走到帳前開簾子出去，兩個親兵見了他立時嚇了一跳，大約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怎麼還出來了，趕忙道：“將軍，您……”

賀顧沒搭理他們，只是定定抬頭瞧著滿天星河出神，他方才乍聞這消息，心緒有些雜，此刻定了定神卻忽然覺出些異常來——

……不對，不對，倘若真的要選后，珩哥絕不是會那樣欺瞞于他，掩耳盜鈴的人，更不會問出要不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這種話來，他肯定有別的打算……

……珩哥到底想干什麼？

賀顧心中漸漸浮出一個猜測來，卻連自己都被嚇到了——

他這樣一言不發的沉著臉在帳前踱了幾個來回，倒把兩個親兵嚇的夠嗆，面面相覷幾回后不約而同悶不做聲大氣也不敢出的做起了木頭人。

賀顧忽然快步轉回了帳中去，從案上翻出了前兩日珩哥自京中送來、問他事可否置妥當、何時回去的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后知后覺如賀顧，這回也終于咂出了點不對來……

賀顧站在案前著那封書信，臉時而憋得一片醬紫，時而又有些泛紅，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把那封書信塞回了專放和裴昭珩通信的木匣子里。

外頭傳來親兵小心翼翼的聲音：“將……將軍……？”

賀顧從愣怔里回過神來，走到門前道：“怎麼了，找我何事？”

親兵見他又出來了，趕忙跪下道：“將軍，宗凌醒了，死活賴著照看他的人，人來傳信，說想見您一面。”

賀顧轉頭去看，果然見到一個兵士杵在帳前，見了他出來面有些局促不安，想必多半是命這兩日照看宗凌的，也不知這小子給人家塞了多好，竟肯親自為他到帥帳來求人。

賀顧道：“宗凌怎麼樣了？”

那兵士聞言，趕忙道：“回將軍的話，人早醒了，傷勢也已好多了，我們每日仔細給上著藥，雖說還下不來床，倒整日賴著小人們要見將軍，小人也是被他煩的沒辦法了，這才……”

賀顧道：“走吧。”

那兵士本沒抱什麼希，大約是也覺得天都黑了，將軍怎會肯去見那姓宗的小白臉，卻沒想到他倒真允了。

賀顧沒搭理他，只往宗凌營中去了，宗凌修養的營帳離他帥帳不遠，一開帳簾，濃烈的藥味兒頓時撲面而來，榻上趴著一個人，聽見有人來了立時抬起頭來，見到來人是誰，頓時激了起來，磕磕道：“將……將軍……你來了……”

賀顧見他竟還想彈，皺眉道：“行了，別了，你還想再多躺半年是不是？”

宗凌聞言，這才消停，也不扳了，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我是有話想和將軍說。”

賀顧道：“我這不是來了？你有什麼話，說吧。”

宗凌卻不言語，只看了看后頭跟著賀顧的兩個親兵，和那個照看他的兵士，表有些為難，賀顧看明白他心思，暗嘆一口氣，心道年人臉皮還薄，這會子知道害臊了，便側過頭淡淡道：“你們先出去吧。”

等那三人依言退出營帳去，又落了簾子，賀顧才道：“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宗凌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過了半晌，卻不知怎地漸漸紅了眼眶，抬起頭來看著賀顧，蚊子哼哼一般小聲道：“昨日，寧大哥和言大哥來看我，已把那日……那日的事告訴我了……宗凌年無知，狂悖自負，往日屢屢對將軍無禮，將軍卻不計前嫌，兩次救我命，又愿意再給宗凌一個機會，此恩……此恩有如再造，宗凌今生絕不敢相忘，日后……日后定當肝腦涂地，報答將軍恩……”

看那日行刑時宗凌的反應，賀顧便已經猜出這孩子大約是已經扳回來了，只是他雖有心理準備，也著實沒想到竟然扳正的這樣徹底，聽了宗凌這一番掏心掏肺、涕泗橫流的自白，倒他有些哭笑不得。

賀顧無言了半天，才正道：“好了，咱們行伍中人，這些麻話很不必多說，你自己心中記得教訓就好，這輩子都要以此為誡，我不用你報答我什麼，我救你也只是因為你是個可造之材。”

“前朝廢太子謀逆，鬧得腥風雨，許多武將文臣，牽涉其中，決的決、不用的不用，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手下正是無人可用之際，否則一個北戎進犯，也不必趕鴨子上架，我這樣沒什麼經驗的頭小子來做一軍主將，你有心報答我，倒不如報答朝廷。”

“你是江南人士，那里是富庶安康之地，未經戰火，你家境也殷實，想必以前過的都是紅袖添香、錦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曉得北地百姓又是怎樣屢戎人侵擾、日擔驚怕，但你如今既然從軍，年紀也大了，便該明白這國朝不是陛下一個人的國朝，我大越朝疆域遼闊，有江南的好日子，也有北地的苦日子，但沒有北地的苦日子，江南的好日子早晚有一天也會沒有了，覆巢之下絕無完卵，這些事看似遠過千里，八竿子打不著，實則休戚相干，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也就算了，但既然有些本事在，食百姓祿、朝廷糧餉，那便有幾分本事承多大責任，別我白救了你一回，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