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態簡直讓賀顧覺得有些陌生。

“子環……我很介懷。”

“我不想讓旁人，永遠覺得……子環是皇姐的駙馬，皇姐不在了，子環也一輩子生是的人，死是的鬼……”

裴昭珩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極難為的和賀顧說著什麼難以啟齒的心里話。

“公主府是父皇賜給子環的，永遠只能是公主府，可子環本就不是什麼駙馬，你這假駙馬……做與不做，也沒有那麼重要吧……既如此，我重新送給子環的宅子，難道就不好麼……？”

他說到最后，不知怎麼聲音里竟然帶上了幾分哀切的意味，看著賀顧的眼神也仿佛攏了一層淺淺的水霧。

賀顧一見他這模樣，腦子里頓時嗡的一聲，心都險些揪了一團，哪還有功夫去琢磨什麼真駙馬還是假駙馬。

他有些磕的急急忙忙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給你添麻煩，換宅子、還得修葺，難免大土木，本不必的，我……我不是不想要珩哥給我的宅子……只是……”

裴昭珩的聲音卻已經帶上了一點點鼻音，他低聲道：“不是……？那你推辭什麼，我都不嫌麻煩，你做什麼替我覺得麻煩？難不……子環還是惦記著公主府，還是惦記著以前的‘長公主’，所以才……”

他一邊說著，右手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的覆上了賀顧后腰，順著青年拔的骨脊一點點挲、著獨屬于那個人的溫度。

賀顧給他惹得額頂冒汗，急道：“不是啊……當然不是因為那個，再說了，珩哥總跟‘長公主’較什麼勁，那不都還是你麼？我到頭來不也還是被你一個人耍的團團轉麼，你倒跟我吃起飛醋來了。”

裴昭珩頓了頓：“……子環這是嫌棄我吃飛醋做妒夫了？”

賀顧：“……”

妒夫這個詞，和他裴昭珩聯系在一起，怎麼那麼嚇人呢？

見他不答話，裴昭珩倒也不急，只緩緩道：“……你若真是嫌棄，那也晚了，這可沒辦法，我不僅吃醋，吃的且還不止這一份。”

他手指在賀顧腰側輕輕了，賀顧給他正好到了，沒忍住哼唧了一聲，咕噥道：“我這樣的正人君子，整日不近的，還能有什麼飛醋給你吃的……”

裴昭珩低聲道：“自然是多得很，子環整日招蜂引蝶，自己卻很不知道，實在可惡。”

賀顧莫名其妙：“我整日泡在承河大營一群大老爺們兒里，招的哪門子蜂，惹得哪門子蝶了……唔……你干什麼？”

裴昭珩言語時的熱氣撲在他耳側，溫熱潤，像是一柄小扇子輕飄飄的搔的人心：“怎麼沒有？子環可不知道……你當日昏迷不醒時，那位聞參軍親自去審問穆達，若不是為了你，何必如此著急？聞伯爺不止一次和我提過，時至今日，他給兒安排婚配，聞參軍都抵死不從，子環以為這是為了誰……？”

賀顧低低了口氣，道：“這些事……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可聞參軍…………與尋常子自然是不同的，即便……即便不是為著我，也絕非會隅于閨閣一方天地的，自有自己的主意和抱負，不必只以……揣度于……”

裴昭珩提及聞天，本來還只是想尋個由頭惹得子環難堪，好逗他出窘迫神，倒真沒想到，眼下子環都已被他給都弄的眼角泛紅，話都說不利索，還能這樣努力的為那聞天說好話，且還是這麼高的評價。

這下子本來只有三分真的醋意倒真變了七分，手下用力也沒忍住重了一些，聲音微微有些喑啞道：“……子環倒很高看啊。”

賀顧道：“……子之……即便是聞伯爺的，能……能在承河立足至今，自然……自然是有真才實學的，我……我理當敬重。”

裴昭珩：“……”

七分這便了十分。

“朕怎麼倒覺得……子環倒好像是找到知音了……”裴昭珩一字一頓道，“……在武靈府兩月余，聞參軍畢竟也在子環麾下，是不是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賀顧嗓子眼里再也沒抑制住傳出來一聲悶哼，道：“你……你做什麼，現……現在不行的，珩哥忘了？我……我如今……”

裴昭珩頓了頓，道：“……我自然記得，不會真的你。”

只是他上說不，手上的招惹和撥卻半刻沒停，賀顧偏偏又在武靈府做了兩個多月的和尚，這些日子來每到夜深人靜時，他可沒惦記過君上的滋味，更何況此刻人就在邊了。

如今這副二十啷當歲的年紀，又是早已經開過葷，食髓知味的，焉能不起反應，頓時裴昭珩給逗弄了個七八糟。

那畫著不知裴昭珩心選過京中何宅子俯景圖的小簿子，早不知被推到哪去了，裴昭珩卻仍然不依不饒，語氣極溫的，一字一句的問他：“子環……子環……我送你的宅子，你便真的不要麼？”

賀顧：“……”

他只恨自己實在憋得太久，此刻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完全被這人拿與鼓掌之中，半晌實在不住了，才悶悶的費盡全力的答了一句：“我……我……我搬還不行麼……你……你能不能……”

裴昭珩聞言終于笑了，手上作停了停，在他耳畔輕輕吻了吻，道：“不逗你了，我幫你，子環。”

賀顧今日，本有許多話想同他說——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大約都是廢話。

他想問珩哥這些日子在京城吃的飽不飽，穿的暖不暖，政事會不會太累，當日他為了自己不惜到雁陵去，有沒有給他招去麻煩，乃至于這些日子寶音乖不乖，還有他那個有些驚世駭俗的猜想，珩哥到底有沒有那個打算……

可此刻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了。

攬政殿外，海棠花綴了滿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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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顧后來睡著了。

裴昭珩的邊似乎總是有種十分他安心的氣味，這個覺大約是自他到了武靈府以后，睡過的第一個囫圇好覺，一個夢也沒有做，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沒有搗。

難覓的安寧。

直到宮門快落鑰的時候，齋兒才輕輕敲了敲門，在外面問了一句：“皇上？”

裴昭珩一手攬著睡著的賀顧，放下了手里的那本游記，低聲道：“什麼事？”

齋兒道：“公主府的人……還有言家的人，遣人來問賀將軍何時回去呢，說是……說是福承公主想爹爹了，鬧著要見賀將軍呢。”

裴昭珩道：“知道了，你告訴他們，他們等著，宮門落鑰前會回去的。”

“是。”

許是皇帝和都有意低了聲音，也許是他實在太累了，賀顧睡得很沉，并沒有被談話聲驚醒。

裴昭珩作極輕的把他鬢邊散落的額發往后撥了撥，看著他合上的眉眼出了一會神。

這樣抱著他，鼻翼就也都被子環的味道縈繞著。

這味道很陌生……也很悉……

裴昭珩知道，因為這是前世的賀子環，上的味道——

一點點不易覺察的腥味，又好像混雜著兵的金屬味，還有子環上特有的一點淡淡的皂莢香味。

凌冽的、帶著些許殺氣和北地的寒意。

這氣味在前世那個效命于皇兄麾下的賀子環上，十分濃烈，濃烈到就好像帶著點野獨有的攻擊和警覺。

所以前世即便是那個手上還沒沾過、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在“裴昭瑜”的殼子里，失掉可以與大哥奪位的繼后嫡子這一層份，便能永遠守護在母后邊，避過紛爭的、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