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聞言,也拿起了桌上的碧玉著,只是他似乎有些猶疑,并未夾菜,反而忽然問道:“……方才子環在想什麼?”
賀顧一愣:“方才……?”
裴昭珩道:“方才在亭中,子環似乎……有心事。”
賀顧這才明白,原來他剛才神游天外也沒躲過珩哥的眼睛,不由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頓了頓,又道:“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通了一件自尋煩惱許久的事罷了……沒什麼要的,珩哥快嘗嘗這菜吧,一會涼了,味道就得次一等了。”
裴昭珩深深看他一眼,卻也并沒有再繼續追問,果然舉箸夾了一塊炒小筍送口中,他吃飯甚為斯文,咀嚼時幾乎沒有任何聲響,臉上表也很得,修長的手指捻著那晶瑩剔的一雙碧玉箸,倒漂亮得如畫一般。
賀顧看著這畫面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別的,忽然心猿意馬了起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想什麼,頓時老臉一紅,暗自在心里唾棄起了自己。
好在這次裴昭珩并未察覺,他似乎極認真的在品味那道小筍,許久才笑道:“手藝果然不凡,不愧是能姑娘也認同的廚子,比起宮中膳房也不遑多讓。”
賀將軍心里有鬼,此刻既不敢看他的手,也不敢看他的臉,和方才那副洋洋自得的樣子相比,倒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一反常態的謙虛了起來:“這……這定然是珩哥夸張了,廚子手藝再好,又哪能和宮中膳房相比。”
裴昭珩卻不知怎的認真了起來,道:“正所謂英雄不問出,廚子手藝好壞與否,與其在何自然是并無關系的,宮中膳房的菜品,子環也嘗過,若只論這一道菜的高下,的確不分伯仲。”
賀顧被他這份不合時宜的認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道:“廚子們的長短,還是他們自己爭去吧,眼下好好吃飯才是正事。”
語罷舉箸不由分說給裴昭珩加了好幾大筷子菜,道:“快吃快吃,難得今日寶音這丫頭不在,沒人來搶,否則這糖醋小排、糯米八寶鴨、珩哥可吃不上兩塊囫圇的。”
裴昭珩無奈道:“雙雙才幾歲?就算饞了些,哪里就能如子環所說這般能吃了?”
賀顧卻不管,只悶頭不停的給他夾菜。
這一趟回來,他這懷著孩子在前線和北戎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倒沒事,珩哥卻瘦削了這樣,雖說他即便瘦些也很好看,但難免讓賀顧看著心疼,也不知這些掉了的何時才能養回去。
夢境中的上一世便能看出來,這人多半是平日一遇上朝會、要的差事,他就飯也顧不得好好吃了,能對付便對付,不能對付索只喝兩口湯便當作吃完了一頓飯,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他還指著自己和珩哥都能多活兩年,以后看著寶音出落大姑娘呢。
裴昭珩不知他在想什麼,倒是敏銳的覺察到賀顧給他夾菜時,似乎是有意避過了幾道有魚的菜,不僅如此,夾的竟還都是他自己吃的,心中不由微微有些訝異——
自從時皇姐因那件事離開他和母后,兩世以來,于飲食上,裴昭珩都是多番防備、再小心不過,自問多年以來每頓飯都幾乎雨均沾,從不讓邊宮人婢仆看出他半點口味偏好,往日不曾留意,今日卻才發現,子環究竟是如何這般清楚他的口味的?
賀顧夾了半天,忽然發現那頭珩哥不吃了,這才心中一,發覺自己避過有魚的菜這行徑實在有些過于明顯——
倒不是他不愿意把曾在那夢中,毫無實的窺前世的珩哥日常寢居許久這事據實以告,主要是若真讓他知道了此事……那珩哥不就也知道自己曾經多次旁觀他……咳……這尷尬難免有些不必要。
便干笑道:“額……魚我吃,我屬貓的,就吃魚。”
裴昭珩何等聰明?
見他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只稍稍細思一會,也大概猜出多半和當初那塊神異無比的玉有關,也不細究,只微微一笑,這才就此揭過。
賀顧心里松了一口氣,倒想起一件正事來,猶疑了片刻,終于還是問道:“珩哥,我有件事想問你,前些日子你在朝會上允了選后的折子,此事……此事你究竟是什麼打算?”
他忽然這般開門見山,裴昭珩倒有些意外。
本還以為子環不會主詢問他此事,因而他本打算一切安排妥當后,再和子環直言,沒想到今日他倒自己主問了。
裴昭珩放下玉箸:“還在雁陵時,我問過子環,可愿與我做堂正夫妻。”
“那日子環已給了我答案,既如此,難道猜不出我的用意嗎?”
賀顧心里的猜測終于被印證,的確并非是他的臆想,倒不知怎的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道:“的確猜到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罷了。”
裴昭珩結滾了滾,道:“現在子環知道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卻忽然點了點頭,沒頭沒腦的答了一句:“好。”
裴昭珩立時怔在了原地。
——他本想告訴子環,自己雖有此意,可卻也不會強迫于他。
選后這個決定,既是他心中所愿,也是他給自己和子環留的一條后路,倘若子環不愿意,他亦不會相,一切就都作罷。
子環仍做他縱馬疆場、隨心所的賀將軍,所以才會晉了永國公這個封號給他,可卻沒有想到,他的千般打算,到此刻好像竟都了自找麻煩和自尋煩惱——
子環只回了他一個“好”字。
盡管只有這麼一個字,那青年烏黑眼眸中的信任和篤定卻都是那麼明晰,這樣一雙眼睛著他,的確不必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裴昭珩的聲音不知怎麼有些啞。
“子環答應的這樣快,可想明白了你若答應……往后的境。”
“往后……往后你我可能會如同高祖和忠惠文皇后一樣……后人千秋萬代唾罵……”
他頓了頓,又似乎是想證明什麼,低聲道:“……我會護著子環的。”
賀顧當然知道。
他笑道:“我自然知道,左不過是被文武百的折子拍爛腦殼,被史大夫們的筆桿子爛脊梁罷了,其實我做不做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男皇后,也一樣都是這般境,倒也不必怕他們鬧得再兇點了。”
“我只是覺得,若是和珩哥一道……臭萬年,一道挨了這千秋萬世的罵名,似乎……似乎倒也比我獨個兒做那權傾朝野、手握重兵的永國公,要有趣一些。”
年輕的將軍語罷轉目一笑,烏黑的瞳仁映照著明亮的、跳的燭火,愈發顯得燦若星子,芒熠熠的人幾乎無法視——
裴昭珩看著他的將軍,這一刻心念如,百轉千回,最后卻歸于一份此生從未有過的寧靜和安閑。
只有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愈發滾燙、愈發。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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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顧后來其實是想飲酒的。
珍客樓的菜雖不錯,酒卻更佳,若說廚子是蘭宵請了大夫這挑剔的饕客百里挑一才尋來,那酒則全是賀將軍這個嗜酒的東家從樊老家大費周折、打通關竅才求來的一條樊兒紅的收購線路。
只可惜他有意痛飲一番,那頭他肚子里這被忘了許久娃娃的爹卻并不同意,十分堅決的否決了賀將軍小酌一杯的小小請求,還其名曰“我替子環喝便是”,把一壺上好的兒紅給干的干干凈凈,半滴也沒落賀將軍的嚨里。
等到月上中天,二人回了公主府倒頭便睡,第二日天不亮,裴昭珩便早早起來更洗漱,悄沒聲的帶著承微回宮了。
賀顧心知今日雖無朝會,但估著那頭宮中還有一堆事等著珩哥去辦,倒也沒留他,只是睡夢中察覺到裴昭珩要起下床時,半閉著眼拉他過來不分青紅皂白的親了一通,親完十分沒負擔的倒頭便睡,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把人給弄的滿臉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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