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賀將軍這頭悄悄帶著征野出門，先是上威遠將軍府接了妹妹賀容和寶音小丫頭，又自覺十分低調的繞了遠路走了侯府后門回去，卻不知仍是落在了哪家下人眼里，剛在侯府花園里和弟妹朵木齊寒暄了兩句，抱著侄兒逗樂，那頭小廝就著急忙慌的來傳話，說有客來了。

賀顧一個頭兩個大，心道這些人怎麼這樣煩，躲都躲不開，蹙眉道：“就說我不在，二夫人一個婦人家不便獨見外客，請他們回去。”

那小廝卻苦著臉道：“方才侯爺吩咐過，小的本也打算婉拒，請他們回去的，可那幾位客人似乎知道小的要他們回去，并不買賬，只說讓小的轉告侯爺，又說侯爺知道他們是誰，只要聽了，自會去相見的。”

賀顧蹙眉道：“是誰？”

小廝答了幾個名字，賀顧聽完卻有些訝異，倒真的怔住了——

無他，這幾個人，竟都是當年賀老侯爺還在承河時的舊部。

只是這幾人，早該上了年紀，也都多有些戰功在，如今應當都領了賞回家養老，不當差了，他這次在北地也沒見到。

今日怎會出現在此？

倘若是這幾位叔叔伯伯……言大小姐去得早，賀老侯爺又很不會照顧孩子，賀顧小小年紀跟在他邊，這幾位叔叔伯伯和他們家中的姨母們，當年都是親手抱過他，照顧過他的，賀顧的一武藝，也有小一半出自他們的教誨。

的確不能說不見就不見。

朵木齊倒很機靈，見賀顧這般神，干脆把兒子從他懷里重又接了回來，道：“有客人來了，大哥還是快去見客人吧。”

賀顧也只得點了點頭，留下了不明所以的寶音小丫頭跟著嬸嬸留在花園，便和征野抬步朝茶廳去了。

茶廳里坐著三個約莫五十來歲、常服打扮的男子，只是他們雖著一常服，那坐姿、舉止，卻掩不住周的氣勢，甚為干練，比起尋常這個歲數的人，要神許多。

賀顧笑道：“原來竟真是幾位叔叔，多年不見……”

只是他這寒暄的話還并未說完，那三人中一個便輕輕哼了一聲，打斷了他，冷冷道：“多年不見，如今你小侯爺是飛黃騰達了，不想見我們這幾個老家伙，怕被上門打秋風，倒也是人之常，只是你既便忘了我們，也不能忘了……”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上首一個稍胖些的老者打斷道：“常朗！你先平平氣，有話和小侯爺好好說，何必這樣？”

賀顧心里倒是稍稍猜出了他們的來意，臉上笑意微微斂了斂，在上首坐下，又吩咐婢給幾位添了茶，只是卻仍然并不開口。

那幾人見狀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方才做和事佬的開口嘆道：“唉，你常叔叔的子……一貫如此，小侯爺千萬別同他計較，他只不過是著急了些，才會口不擇言。”

賀顧頓了頓，重新帶了三分淺淡的笑意，道：“幾位叔叔看著我長大，又跟著父親出生死多年，時對子環也有育之恩，我怎會和常叔叔計較？”

他握著茶杯道：“幾位叔叔的人品，子環也并非不了解，自然知道你們絕不是那等趨炎附勢打秋風的人，常叔叔方才說的話，實在是誤會我了。”

常朗聞言，似乎這才稍稍平靜了些，語氣不似方才那樣咄咄人了，只是卻仍算不上多好，哼了一聲，悶道：“……好吧，就算方才是我沖，說了氣話。”

勸架的那個老翁見狀，道：“不吵架就好，今日我們冒昧在這時候前來拜訪，也是實在沒了辦法，侯爺這些年來總是跟著皇上四奔波，我們也有家小，不便終日守在京城、等著侯爺，想見您一面是也實在是不易……”

賀顧垂了垂眸，開門見山道：“幾位叔叔，是為了我爹來的吧。”

常朗本來好容易才平復下去，聞言不由得又激了起來，瞪著賀顧道：“原來小侯爺倒還記得自己有個爹，這些年來，你把你爹關著，這般……這般如圈養牲畜一樣，不給你爹分毫自由，豈有這般為人子的？！”

“我們來了這許多次，你卻回回都不在家，哪有這般巧的事？我看左不過是你自己也知心虛，不敢見我們罷了！你這般不孝，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

方才勸架的老翁斥道：“常朗，你給我住口！”

賀顧的臉冷了三分，道：“把他終生于長侯府后宅，這是先帝的旨意，常叔叔難道還要我抗旨不尊不？當年的案子汴京府公開審結，滿城人也都看在眼里，常叔叔若真要問子環是如何為人子的，倒不如先問問他賀南，又是如何為人父的。”

他轉頭看了看旁邊幾人，面無表道：“廖叔、王叔，你們若也和常叔叔是一樣的心思，那就恕子環今日還有庶務在，不便招待了。”

他“啪”的一聲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站起來轉就要走，卻并沒走。

賀顧低頭看了看被抓住袖的手，抬目時聲音終究還是稍稍和緩了一點，只淡淡道：“廖叔叔，可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那位廖叔嘆了口氣，卻并不放開他的袖，只切切道：“廖叔知道……當年是侯爺他……他對不起夫人和小侯爺母子二人，只是先帝故去也快一年了，侯爺更是被關了這麼久，再天大的孽，小侯爺不也和侯爺是親父子麼？”

“父子之間，哪兒有過不去的坎兒呢？雖說關著侯爺，是當年先帝的旨意，可如今……如今您這樣深得今上重，侯爺又是您的親生父親，只要您愿意開口，只要您愿意和皇上求個恩典，難道皇上就不會答應？難道侯爺……侯爺他就真放不出來麼？”

“侯爺一個人被關了這麼多年，如今他年紀也大了，您有了福承公主，我聽聞二爺和二夫人也有了孩子，侯爺畢竟是做親祖父的，卻見不到孫兒們一眼，您說，這是不是……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賀顧閉了閉目，沒有反駁，卻緩慢而篤定的扯回了自己的袖，半晌，他才重又睜開眼道：“廖叔，當年他失德在先，先帝的置也至為公允妥當，此事全汴京城沒有不知曉的，可卻從無人指摘過我賀顧一個字，你們可曾想過，為何旁人不愿為他說話？”

“父子之間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他卻害死了我娘，我的坎或許過得去，我娘葬送在他手里的一生卻過不去。”

常朗聲道：“你說了這麼多……就是不愿意去求皇上，把你爹放出來，是不是？”

賀顧緩緩轉頭看著他，面無表道：“不錯，我不愿意。”

常朗氣的膛來回起伏，怒視著他聲道：“你……你簡直不孝！”

廖叔見狀似乎也急了，立時上前推了常朗一把，低吼道：“你給我閉，今日來前你怎麼和我保證的，都忘記了？！”

賀顧卻只視而不見，淡淡道：“幾位叔叔年紀大了，上京奔波一回也不易，還是回去好好養老吧，管事，人各備一百兩銀子給各位叔叔帶上做路上盤纏，送客吧。”

廖叔卻忽然噗通一聲在賀顧面前跪下了。

賀顧唬了一跳，實在沒想到他會這樣，趕忙去拉他，無奈道：“叔叔這是做什麼，你……”

廖叔本打算著無論賀顧怎麼拉，也要抱著他的大求他放老侯爺出來，誰想他想得倒好，這麼多年不見，卻忘了這位小侯爺是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主，即便他不想起來，也還是被賀顧給提溜小一般給提了起來。

只好退而求其次拉著賀顧的胳膊、紅了眼眶道：“廖叔求你了，就原諒你爹吧，他……他都這麼大年紀了，若是一個人在后宅中無人陪著孤苦伶仃的去了，老侯爺他戎馬半生，不該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啊……算是廖叔求求你了……”

“你若是……你若是實在不想看見你爹，那要不你把他放出來，我們……我們帶他回去，有我們幾個老家伙陪著，侯爺晚年也不至……也不至如此凄涼……”